朔风城北，广袤的冻土原野上，旌旗如林，甲胄如云。
初春的寒风依旧凛冽，卷动着北靖的玄黑龙旗、东吴的湛蓝水纹旗、季汉的赤底炎汉旗，猎猎作响，仿佛远古巨兽的喘息。三国联军，近二十万精锐，按各自阵营列成数个巨大的方阵，肃立于清晨灰白的天光下。刀枪如麦浪，反射着冷硬的光泽；战马轻嘶，喷吐着团团白气。一股混合着钢铁、皮革、汗水和冻土气息的磅礴气势，直冲云霄，连天空盘旋的飞鸟都远远避开。
点将台高耸，萧昱一身戎装，外罩玄黑蟠龙战袍，立于台前。顾凛州与刘琟分列左右稍后，皆着本国战甲，神情肃穆。白昭月未着铠甲，仍是一身素雅宫装，却无人敢忽视她的存在。她静静立于萧昱身侧稍后，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无边无际的军阵。
时辰至，号角长鸣，浑厚苍凉的声音在原野上回荡，压过了风声。
萧昱上前一步，运足内力，声音如同滚雷，清晰地传遍四方：“将士们！蚀渊肆虐，北境凋零，黑雾所至，生灵涂炭！此非一地一国之祸，乃天下苍生之劫！今，三国会盟，勠力同心，持天命之钥，北伐除魔！”
他停顿，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朕，北靖皇帝萧昱，在此立誓！此战，不为开疆拓土，不为争霸称雄，只为荡平邪秽，还天地清朗，护我人族薪火相传！凡我联军将士，无论来自何方，此刻皆是袍泽兄弟！功必赏，过必罚，朕与尔等，同进同退，生死与共！”
“北伐！北伐！北伐！”北靖军阵率先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浪震天。
紧接着，东吴与季汉军阵亦随之响应，虽口音稍异，但那破釜沉舟、誓除妖邪的决心却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洪流，在原野上激荡。
萧昱侧身，向白昭月微微颔首。
白昭月缓步上前，来到台边。寒风扬起她鬓边的发丝和衣袂，她却恍若未觉。她闭上双眼，双手在身前轻轻结了一个古老而优美的手印——那是她在涅盘池中，于血脉记忆里寻得的祈福之式。
下一刻，一点温和却无比纯粹的金光自她心口亮起，仿佛初生的朝阳。那金光迅速扩散，笼罩她周身，然后如同涟漪般，以她为中心，向着台下无边无际的军阵荡漾开去！
金光所过之处，奇异的景象发生了。
将士们长途跋涉、严阵以待的疲惫似乎被悄然洗去，紧绷的心神为之一松。体内因北地严寒而隐隐作痛的旧伤，竟传来阵阵舒适的暖意。战马不安的躁动平息下来，甚至有些亲昵地蹭了蹭身旁的伙伴。连原野上那些被冻土压抑的枯草，仿佛也在这金光抚过时，挣扎着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机。
这并非治疗，亦非强化，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祝福与抚慰，驱散了阴霾，坚定了心志。
“圣凰娘娘千岁！”不知是谁先喊了出来。
紧接着，无数声音汇聚成浪潮：“圣凰娘娘千岁！千千岁！”
声浪比之前更加狂热，更加虔诚。无数道目光聚焦于高台上那散发金光的身影，充满了敬畏、希望与誓死追随的决意。白昭月以她的方式，在这大战前夕，为这支成分复杂的联军，注入了第一剂强心针，也初步奠定了她在这支军队中无可替代的精神地位。
盛大的誓师仪式结束，各部开始有序开拔，庞大的军队如同苏醒的巨龙，缓缓向着北方蠕动。
点将台后方临时搭建的营帐区，白昭月正在做最后的交代。叶嬷嬷仔细地检查着随行物品，青禾则在一旁帮忙整理药箱，动作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时飘向帐外那渐行渐远的浩荡队伍。
“娘娘，此去凶险，定要万分小心。”叶嬷嬷将一件厚实的狐裘披风捧过来，眼圈微红，“老奴老奴真想跟着去。”
白昭月握住叶嬷嬷布满老茧的手，温声道：“嬷嬷，你得留下。蓟城那边，陛下虽安排了江相，但宫内宫外，还需你这样的老人坐镇看顾。承宇年轻，许多事需你提点。还有”她声音低了些，“淼淼那边，也要劳你时常去看看。”
提到江淼淼，叶嬷嬷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这时，青禾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白昭月面前。
“青禾？”白昭月一怔。
青禾抬起头，小脸上满是坚决，眼眶却红了：“娘娘！求您带上奴婢吧！奴婢不要留在后方！奴婢知道，这一去九死一生，奴婢不怕！奴婢奴婢虽然笨，不会武功，但奴婢手脚利落，认得药材，可以帮忙照顾伤员，熬药做饭都行！求求您了，娘娘！就让奴婢跟在医官队伍里吧！奴婢不想不想只能在这里等着消息，什么也做不了！”
她语速极快，像是憋了许久，眼泪终于滚落下来：“自从上次上次奴婢差点护不住娘娘，还成了累赘，奴婢就发誓，不能再这样没用！嬷嬷教了我认更多药材，我也偷偷跟凤仪卫的姐姐们学了些包扎止血的法子娘娘，带上我吧！我绝不会拖累大军！”
叶嬷嬷看着跪在地上的青禾，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她了解这丫头，看似柔弱，骨子里却有一股韧劲，尤其是经历了上次遇险，她显然将此视为心结，急于证明自己，更想陪在主子身边。
白昭月静静地看着青禾泪眼婆娑却目光灼灼的样子，眼前仿佛闪过当年在白家偏院，那个机灵却又胆怯的小丫头。时光荏苒，她已母仪天下，而这丫头，也长大了。
“你真的想好了？”白昭月轻声问，“此去冰原，苦寒远超想象，蚀影凶残，随时可能丧命。医营也绝非安全之地。”
“我想好了！”青禾重重磕头，“求娘娘成全！”
白昭月沉默片刻，俯身将她扶起，为她擦去眼泪：“好。那你便跟着徐医正的队伍，负责照料随军女眷与轻伤员。我会让凤仪卫派两人暗中跟着你。”她语气转为严肃，“但你必须答应我，一切听从徐医正安排，不可擅离营地，更不可逞强涉险。你的安全，同样重要。”
青禾破涕为笑，连连点头：“奴婢遵命！谢谢娘娘！谢谢娘娘！”
与此同时，朔风城巨大的仓库区外，车马辚辚。白承宇一袭简朴的青衫，正在与联军后勤总管核对清单。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对各类药材的产地、特性、保存方法乃至替代方案都如数家珍。
“白主事年纪轻轻，对这医药后勤之事竟如此熟稔，实在令人佩服。”后勤总管是位北靖老臣，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药箱粮袋被井然有序地装载上车，不由感慨，“此番北伐，有白家鼎力支持，将士们便多了几分保障。”
白承宇谦逊道：“大人过誉。此乃白家本分，亦是皇后娘娘嘱托。后续批次物资已按计划调拨，沿途补给节点也已安排妥当，定时会有专人联络。若有任何短缺或突发状况，大人可随时凭此信物，通知沿途任何一家‘济安堂’分号或白家商栈。”他递过一枚刻有特殊纹路的木牌。
后勤总管郑重接过，心中对这位不骄不躁、行事踏实的白家新任掌舵人，评价又高了几分。白家的转型与担当，在此刻显得尤为可贵。
千里之外的蓟城，皇宫深处，偏殿内药香袅袅，寂静无声。
江淼淼依旧安静地躺在锦榻上，面色苍白如纸，唯有胸口微不可察的起伏显示着一线生机。刘琟从南中送来的那位老苗医刚为她施完针，正与白景然低声讨论着方剂的调整。
殿内烛火柔和，窗外有细雪飘落。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那铺着柔软绸缎的榻边，江淼淼置于身侧的、苍白消瘦的右手，食指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如同蝴蝶振翅，如同冰层下第一道细微的裂痕。
旋即，复归沉寂。
仿佛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又或是生命顽强的、无声的呐喊。
殿外，北地的风，正呼啸着吹向更寒冷的北方。而历史的车轮，已载着汇聚的希望与各异的心思，隆隆驶向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冰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