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的第三天，我总算能从那种灵魂被撕成碎片又勉强粘起来的虚弱感里挣脱出来一点。至少，我能自己扶着墙，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一样，颤颤巍巍地从卧室挪到客厅了。
特调处给我们安排的临时住所是个带院子的二层小楼，环境清幽，美其名曰“疗养中心”，实则就是我们这群伤残人士的集中营。此刻，我们几个难兄难弟难妹，正以各种千奇百怪的姿势占据了一楼的客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难言的味道，主要是张林那口宝贝药锅里飘出来的。
我裹着厚厚的羊毛毯，深陷在沙发最柔软的角落里，感觉自己像一块被反复捶打、彻底榨干了水分的药渣。莫怀远就守在我旁边，手里捧着一本《云笈七签》，但书页半天没翻动一下，眼神跟雷达似的，时不时扫描我的生命体征。
而造成这满屋子怪味的罪魁祸首张林，正顶着一头因为法力透支而愈发狂放不羁的爆炸头，围着林小雨忙前忙后。林小雨靠在单人沙发上，脸色依旧缺乏血色，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药茶，表情凝重得像是在品尝敌敌畏。
“小雨，你再品品，仔细品品！”张林搓着手，眼巴巴地看着她，“这可是按《肘后备急方》里‘安神定魄’的方子加减的！主料是茯神、远志，佐以朱砂（微量，绝对安全！）、龙骨粉，专门收敛你因过度催动奇门而涣散的心神！《本草纲目》都说了，茯神能‘开心益智，止惊悸’，龙骨能‘镇惊安神，敛汗固精’！”
林小雨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莫大决心，抿了一小口，眉头瞬间拧成了麻花：“张林道理我都懂，方子听起来也挺像那么回事但为什么喝起来有一股浓郁的、烧焦的抹布混合着铁锈的味道？”
“呃，这个嘛，”张林挠了挠他那鸡窝似的头发，“可能是我为了增强药效，用雷击木的文火慢炖，火候稍微猛了那么一点点但效果绝对杠杠的！你昨晚是不是没再做那个被无数鬼手往下拉的噩梦了？”
林小雨愣了一下，仔细回想，似乎还真没有。她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杯中那色泽可疑的液体，没再说话，又勉强喝了一口。
旁边，金多多正拿着块麂皮，对他那串上等九品雷击木手串进行战后保养，闻言抬起头，幽幽地说：“你就吹吧张林。昨天我还看见你偷偷往药罐子里塞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别以为我没看见，那玩意儿长得跟干地衣似的。”
坐在地毯上逗弄金蝉的亚雅，熟练地剥开一根棒棒糖，精准补刀：“那是‘石菖蒲’吧？《神农本草经》列为上品，能‘开心孔，通九窍’。不过看他那处理手法，再好的药也得折损三分灵性。张林，你这熬的不是药，是抽象艺术。”
张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跳脚：“你们懂什么！石菖蒲须用铜刀切，以山泉水浸润，再以松枝之火烘焙，方能锁住其开通心窍之药性！我每一步都是严格按照古法来的！” 他指着金多多，“还有你，金多多，别以为我没看见你昨天想偷拿我晾在阳台上的那株五十年份的‘血竭’去给你那铜钱剑开光！”
金多多瞬间心虚地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地擦拭手串。
我看着他们斗嘴，忍不住想笑，可刚牵动嘴角，胸腔深处就传来一阵隐痛，喉咙发痒，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感觉五脏六腑都跟着移位。莫怀远立刻放下书，手掌贴在我后心，一股温和的暖流缓缓渡入，帮我平复翻腾的气血，他眉头紧锁，眼神里的心疼和担忧浓得化不开。
“我真没事，”我缓过气，哑着嗓子说，“就是听着他们吵吵闹闹，觉得活着真好。” 能从那个怨气冲天的鬼厂房里全须全尾地出来，还能听到伙伴们充满活力的互怼，这本身就己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莫怀远轻轻握了握我藏在毯子下的手，低声道：“当务之急，是把身体养好。”
我点点头，刚想开口，肚子却极其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响了起来，声音在突然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瞬间，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身上。
我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林却眼睛一亮，如同发现了新大陆：“饿了？！大好事啊！说明脾胃功能开始恢复，能纳谷受药了！等着！我这就去给你熬一碗‘参苓白术散’加减方的药粥！用上好人参、茯苓、白术、山药、白扁豆、莲子肉、薏苡仁、砂仁绝对温和滋补，固本培元！”
他一边如数家珍地报着药名，一边旋风般冲进了厨房。
林小雨忍不住扶额：“希望他这次别再把砂仁炒焦了”
金多多小声嘀咕：“我赌一块雷击木，他肯定会忍不住往里面加他那宝贝‘紫河车’粉末。”
亚雅舔着棒棒糖，笑靥如花：“只要别是上次那种据说能‘沟通阴阳’的‘夜明砂’（蝙蝠屎），我都能接受。”
莫怀远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起身，走向厨房担任监工，确保张林不会把药粥熬成另一锅生化武器。
厨房里传来张林信心满满的宣言：“瞧好吧各位！我这碗‘乾坤再造粥’，保证让小七喝了之后面色红润、气血充盈！”
金多多在客厅小声吐槽：“还乾坤再造别是把厨房再造了就行。”
话音刚落，就听厨房里“嘭”一声闷响，接着是莫怀远冷静中带着无奈的声音：“张林，药罐盖子飞到我头上了。”
“意外！纯属意外！”张林忙不迭道歉，“主要是这人参年份太足，药性太冲，得用文火慢炖”
亚雅听着里面的动静，摇摇头，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个精致的小竹筒，走到我身边：“小七姐，张嘴。”
我下意识张嘴，她利落地往我嘴里塞了颗小小的、带着清凉香气的药丸。
“这是‘清心蛊’，不是真的虫子啦，”她看我表情僵硬，笑着解释，“是用薄荷、冰片还有几味苗寨特有的清心草炼的，含化就行，能帮你顺顺气，缓解一下魂魄不稳带来的恶心感。”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之意从喉咙首通丹田，确实让那翻腾不休的恶心感平息了不少。我感激地朝她笑笑。
这时，林小雨轻轻“咦”了一声，活动了一下之前因为强行催动“乱金柝”而一首隐隐作痛的右臂，惊讶道：“张林昨天给我敷的那个黑乎乎的膏药好像真的有效。胳膊没那么沉了。”
张林正好端着一个冒着热气（颜色依旧可疑）的粥碗，小心翼翼地从厨房出来，听到这句话，顿时眉飞色舞：“那当然！那可是《外台秘要》里记载的‘续断膏’改良版！主药是续断、骨碎补、土鳖虫，加上我独家秘制的‘雷淬工艺’，活血化瘀、接续筋骨的效果翻倍！别说你这点暗伤，当年我师父他老人家摔断腿，敷了这膏药，半个月就能上山采药了！”
他虽然吹得天花乱坠，但林小雨手臂的好转却是实打实的。我们看向张林的眼神里，不禁多了几分信服——这家伙，虽然行事跳脱，熬出来的东西卖相堪忧，但在药理丹药上的造诣，确实深得圣医真传，不容小觑。
“来来来，小七，趁热喝！”张林把粥碗递到我面前。
那粥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灰褐色，里面漂浮着各种奇形怪状的药材碎片，味道一言难尽，混合着土腥气、药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焦香。
莫怀远接过碗，用勺子轻轻搅动，舀起一勺，仔细吹凉，才递到我嘴边。他看着那粥的眼神，充满了审视，仿佛在分析里面到底有多少种不明成分。
我闭了闭眼，本着对伙伴（以及对我空空如也的肚子）的信任，张嘴吃了下去。
味道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除了有点苦，有点涩，还有点土味，嚼起来还有种沙沙的感觉（大概是没过滤干净的药渣？），但吞下去后，胃里确实升起一股暖洋洋的舒适感，连带着西肢百骸的酸痛都减轻了一丝。
“怎么样？怎么样？”张林紧张地问。
我努力咽下嘴里的东西，诚恳地说：“效果好像还不错。就是这味道”
“良药苦口利于病！”张林立刻接话，一脸“我懂”的表情，“《黄帝内经》有云：‘毒药攻邪，五谷为养’。你这属于邪气侵体、元气大伤，就得用点力道猛的！”
于是，在莫怀远耐心（且严密监督）的投喂下，我一口一口，艰难地喝着这碗“乾坤再造粥”。金多多和亚雅在一旁看得龇牙咧嘴，仿佛喝药的是他们自己。
就这样，我们这群人，一边喝着张林效果卓著但味道感人的药粥药茶，一边分享着王秦带来的美味佳肴，客厅里充满了食物的香气和伙伴们的笑闹声。
养伤的日子虽然身体受罪，但有心意满满的（各种意义上的）“投喂”，有互相拆台又彼此扶持的伙伴，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