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理不帮亲。”陈不悔透露出远超年龄的沉稳:“家父定下家规,之前仇恨已全部放下,绝不可再提。另外,如若没有丰梅王,陈家亦不会留下血脉。”
张立悬自嘲笑了笑,随即摇了摇头:
“原来,陈氏后人也能放下。”
“放下。”陈不悔面露欣慰:“甚至是感恩。”
张立悬带着一众人,缓步向前走着。
他看着恢宏宫殿,不由为了自己的决定,感到一阵轻松,很是自然看向一旁陈不悔:
“许多年前,我还很小的时候,曾在丰梅王府见过你父亲。呵呵,那时候他是孤身一人去行刺。”
“是的,家父常常提及此事。”陈不悔极为松弛回应:“正是那一次,家父才明白一切,放下了所有。而殿下并未经历太多,便已经放下。”
张立悬被个落魄家族小屁孩说教,可心中毫无波澜。
只是看向前方不远处的众人,脚下步伐加快了许多。
他来到近前,毕恭毕敬躬身行礼:
“立悬拜见王叔。”
涂一乐只是看了一眼,微微点头回应:
“节哀。”
“王叔,我这……”
“不必多说。”涂一乐露出一抹玩味笑容:“本王知道,你回来了。”
张立悬愣了愣神,转而再次行礼,便不再多说什么。
当他安下心来,静静待在宫中,这才知晓一切。
原来,丰梅王早已派出各路信使,卫戍三大营主将皆已下令按兵不动。
京都城卫、禁军、卫所已全部被控制。
信使亦赶往封地,而所告知内容唯有一条,如若皇帝驾崩京都陷入混乱,即刻起兵杀往京都。
张立悬不免有些后怕,若是真的选择动手,唯有死路一条。
随后的日子里,有着丰梅王、武王妃坐镇京都,一切都仿佛顺理成章、按部就班。
京都朝野上下极为平静,举办国丧大礼。
皇子们无不安分守己,平稳度过守孝期。
在此之后,在定荣城举行了隆重的登基大典。
一切尘埃落定。
涂一乐与武媛这才离开,赶回丰梅。
没有盛大送行,没有百官相送。
仿佛丰梅王与武王妃并未来过一般。
所有人的心,也就此彻底放下。
原来,丰梅王依然没有篡位的想法。
而所有人心中都清楚,正因丰梅王的来到,才使得一切无比顺畅,并无惊涛骇浪、血雨腥风发生。
所有人这才意识到,丰梅王虽然远离多年,可影响力丝毫未减。
经历一个多月的时间,二人终于再次返回丰梅。
涂一乐强撑说自己没事,可一连几天都是昏昏沉沉、早睡晚起。
当再次得到京都传来的消息,则是皇帝张立明将所有弟弟加封爵位,而后‘发配’到天南海北。
册封涂芸璐为皇后,立张景睿为太子。
无论别人怎么想,涂一乐与聂灿灿都觉得荒唐无比。
他们那个跳脱的女儿,竟然要母仪天下?
一切仿佛做梦一般。
但天下人皆知,无论涂芸璐本身怎样都无所谓,最重要她是丰梅王的女儿。
张景睿怎样亦无所谓,最重要他是丰梅王的外孙。
唯有这样安排,才能确保皇权稳定、江山永固。
可若是待到丰梅王去世,那一切将不得而知。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直到皇帝张立明驾崩之时,丰梅王依然健在……
多年以后,丰梅王百岁寿宴过后第二天。
王府花园之中,涂一乐与武媛共同躺在宽大摇椅之上。
厚重的羊毛毯子盖在身上,显得格外舒适。
涂一乐想要抬手去搂抱武媛,却发现并不能抬起胳膊,最终改为握住武媛的手。
他们实在太老了。
百岁,无法抗拒的在身上留下痕迹。
皮肤松垂、皱纹遍布、头发花白而稀疏。
盛大的寿宴刚刚过去,喧嚣的声浪仿佛还残留在耳中。
“太静了。”涂一乐开口,声音像枯叶摩擦:“静得,能听到骨头的声音。”
“嫌静?”武媛眼中昏花,但依然能见到沧桑感柔情:“寿宴时候你又嫌闹?人家来贺寿,看你那臭脸。”
“不是嫌静。”涂一乐抿了抿嘴,思索起来:“是……觉得空,心里空。”
涂一乐奋力抬手,指向胸口。
“老了,老了,还事多了?”
“唉,是闹不明白,为啥我这么能活。”涂一乐望向天空:“认识的人都走了,唉,每次看他们离开,心里都不是滋味。还好,有你在。你说说,你们姐妹几个里,唯独你年长,偏偏是你,陪我到最后……”
涂一乐信马由缰般说着,就差开始哼唱起来。
武媛则变得气冲冲:“你想谁陪你到最后?我这便下去给你换回来一个。”
涂一乐愣了神,老眼昏花眨了眨:“我刚才说啥了?”
“说啥了?”武媛白上一眼:“心中大实话呗。”
涂一乐努力挪动身体,好使得靠近一些,以此来哄武媛:
“你说啊,咱们是不是被时间老人给忘了?还是说有人下去给改了生死簿?”
“可能啊,你那帮党羽追随者,下去后抱团在一起,阎王爷都得给面子啊。”
二人停顿片刻,随后一同笑了起来。
但就算是笑一笑,仿佛都要消耗很大气力。
一阵微风拂过。
皇帝张景睿,只带着几名侍从,缓步向这边走来。
他一身青色常服,显得极为亲和。
虽然已年过五十,但步伐却依然沉稳。
皇帝站定在二人面前,缓缓扫视周围。
身后侍从连忙转过身去,花园之中王府下人纷纷降低身子、低下头去。
皇帝随即面露一丝笑容,对着二人方向,毕恭毕敬,行跪拜大礼。
“不孝孙儿,叩见王叔祖、叩见太皇太后。”
武媛皱了皱眉,想要开口阻止,却最终作罢。
涂一乐身姿微微前倾,努力眯眼试图去看清:
“这是哪家的孩子?混账东西,不懂得忌讳吗?”
下人们忍着笑意,将头埋得更深了一些。
皇帝跪在地上,唯有脸上流露出尴尬。
此时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