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海世家的客厅内,光线柔和。
巨大的激光电视屏幕上正播放着《五十公里桃花坞》第二季的内容,喧闹的综艺效果音充斥着宽的空间。
江倾慵懒地靠在沙发里,一条手臂揽着陈嘟灵的肩膀,不时轻轻地拍两下。
陈嘟灵穿着舒适的家居服,纤细的身体微微倚靠着江倾,目光落在屏幕上,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她刚洗过澡,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卸去妆容的脸在光线下更显清丽。
“汪台长这段有点好笑。”
江倾随口点评,手掌轻轻摩挲着陈嘟灵的上臂。
“他总能找到各种奇怪的切入点。”
“恩。”
陈嘟灵轻轻地应了一声,视线并没有从屏幕上移开,但身体调整了一下姿势,与江倾贴的更紧密了一些。
就在这时,江倾放在旁边沙发扶手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伴随着嗡嗡的震动声。
陈嘟灵离得近,目光随意一瞥,屏幕上赫然跳动着“孟子艺”三个字。
几乎没有任何尤豫,她立刻从江倾的臂弯里直起身,动作自然地穿上放在地毯上的拖鞋。
“我去切点水果。”
语气轻柔,好象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她没有看江倾,径直朝开放式厨房的方向走去,背影挺直,带着她特有的清冷疏离。
江倾看着她走开,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拿起手机,划开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孟孟?”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传来往常那般活力四射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力压抑却仍能分辨的抽泣声。
江倾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身体也坐直了些,语气关心。
“怎么了?哭什么?出什么事了?”
“江倾————呜————”
孟子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哭腔明显,话都说不连贯了。
“我————我刚才见到小野了————我们————她————她好象恨死我了————”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哽咽与吸鼻子的声音,大致说了晚上与周野见面不欢而散的经过。
虽然她说得颠三倒四,但江倾已经迅速抓住了内核。
交心失败,周野反应激烈,孟子艺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受到了愧疚感的冲击。
“你现在人在哪儿?”
江倾不放心的问道。
“还————还在吃饭的地方————包厢里————”
孟子艺抽噎着回答。
“具体地址发给我。”
江倾语气果断。
“就在那里等着,别乱跑,我马上过去。”
“恩——
,孟子艺在电话那头乖乖应了一声。
挂断电话,江倾将手机随手丢在沙发上,一抬头就看见陈嘟灵正端着一个果盘从厨房走出来。
果盘里整齐地码放着切好的橙子、草莓,还有猕猴桃。
她脸上带着浅淡的笑,眼神通透,似乎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将果盘放在茶几上。
“快去吧,她那边听起来需要人陪着。”
顿了下,她语气轻松得象是在说一件寻常的工作安排。
“我明天开始也要忙了,宝格丽那边安排了一系列的物料拍摄,估计要连轴转好几天。最近————我就不过来了,你也好好处理你的事。”
江倾看着她,明白她这是在主动给他空间,同时也划清她自己的界限。
她一直都是这样,冷静、理智,即使在这种微妙的情境下,也保持着她的得体。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臂轻轻抱了抱她。
拥抱不算紧密,更象是一种无声的感谢。
“照顾好自己。”
他在她耳边低声道。
陈嘟灵抬手轻轻回拍了一下他的背,随即松开,抬脚冲他弯起眼眸。
“我知道。”
她没有多做停留,转身走向客卧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她换好了外出的衣服,手里拿着自己的包走了出来。
“我走了。”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向门口走去。
“我送你下去。”
江倾跟上一步。
“不用。”
陈嘟灵回头,笑容清浅。
“别眈误时间了,你快去忙你的。我自己可以。”
江倾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再强求,点了点头”好,到了发个消息。”
“恩。”
陈嘟灵应了一声,拉开厚重的入户门,身影消失在门外,随后传来门锁合拢的轻微咔哒声。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电视里的综艺节目还在独自热闹着,发出嘈杂的笑闹声。
江倾走过去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然后快步走向衣帽间。
他利落地换下家居服,穿上了一件连帽卫衣,拿起车钥匙和手机便下了楼。
深夜的京城,交通比白天稍微顺畅一些。
江倾驾驶着车辆,按照孟子艺发来的定位,在四十分钟后抵达了隐藏在老胡同里的江湖菜馆。
他推开包厢门时,里面一片冷清。
桌上的菜肴大多没怎么动,已经失了热气,红油凝固在碗碟边缘。
空气里还残留着辛辣的香气,混合着一种沉闷的气息。
孟子艺独自坐在桌边低着头,肩膀微微塌着,象一只被遗弃的小动物。
听到开门声,她猛地抬起头。
脸上的妆容已经花了,眼线睫毛膏晕染开,在眼框下方留下淡淡的黑痕,眼睛红肿得象核桃。
看到江倾的间,她象是受尽了委屈终于见到家长的孩子,嘴巴一瘪,眼泪又涌了出来,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扑进江倾怀里。
“江倾————”
她把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双手紧紧抓着他的卫衣,身体因为哭泣而剧烈地颤斗,呜咽声闷闷地传出来。
江倾稳稳接住她,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没事了,我来了。”
他轻声安抚。
拥着她的身体,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栗,还有随之传递过来的无助。
过了好一会儿,感觉她的哭声稍微平息了一些,不再是那种崩溃的宣泄,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他才低声开口。
“我们先回家,好吗?”
孟子艺在他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依旧不肯抬起头来。
江倾揽着她,半扶半抱地带着她离开了包厢,结帐后走出菜馆。
晚风一吹,孟子艺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回到泛海世家,屋内一片寂静,陈嘟灵离开时似乎还带走了她存在过的最后一丝气息。
江倾扶着孟子艺在客厅沙发坐下,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手里。
“喝点水,慢慢说。”
他在她身边坐下,侧身看着她。
孟子艺双手捧着温热的玻璃杯,小口地抿了口水,然后开始断断续续地,比之前在电话里更详细地复述晚上与周野见面的情景。
说到周野冰冷的态度,讥诮的语气,以及最后那句“想让我给你一巴掌,让你心里好过点?”时,她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她看我的眼神,好冷————就象看一个陌生人,不,比陌生人还不如————”
孟子艺的声音带着哭腔,满是自责。
“她以前从来不会用那种眼神看我的————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是我把事情搞成这样的————我不该约她出去的,我明知道她会生气,会难过————”
江倾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直到她的话语再次被哽咽打断,他才伸出手,握住她冰凉的手。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他没有试图为自己开脱,也没有将责任完全推给任何人。
这句简单的话,让孟子艺激动自责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丝。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他。
“可是————可是我看到她那个样子,我心里好难受————”
孟子艺吸着鼻子,眼泪汪汪地说着话。
“她瘦了好多,脸色也不好,看起来————状态真的很差。江倾,我心疼她————我真的好心疼————”
听到“状态很不好”这几个字,江倾的心脏象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一紧。
一股混合着担忧、心疼与无力感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了上来。
其实,自从周野离开,他无数次想过要去找她,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想让他们回到从前。
但是,这个念头每次升起都会被他强行压下。
原因很简单。
他从始至终就没有考虑过要放弃身边的任何人,无论是扑在他怀里哭泣的孟子艺,还是刚刚离开的陈嘟灵,亦或是其他人。
他贪心地想要留住所有他在意的人,一个也没打算放手。
在这种前提下,他现在去找周野能说什么?
做什么?
除了用苍白的话语再次伤害她,或者用虚伪的承诺欺骗她,又能做什么?
他给不了她想要的纯粹,也做不到让她成为唯一。
他只能通过一些侧面的方式,比如关注她的工作,通过杨伟或者其他人了解她的近况,不着痕迹地试图引导她,希望时间能慢慢冲淡她的愤怒失望,期待着她或许有一天能够想通,能够接受一个不完美的他,重新回到他身边。
但这终究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此刻从孟子艺口中听到周野“状态很不好”的描述,他才知道周野独自承受的痛苦,远比他想象的更深。
他深吸一口气,将翻腾的思绪强行压回心底。
现在不是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时候。
他伸出手臂,将还在抽噎的孟子艺重新揽入怀中,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别想了,今天先好好休息。”
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事情已经发生了,哭泣解决不了问题。相信我,我会处理的,好不好?”
江倾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孟子艺哭了大半个晚上,精神与身体都已极度疲惫,此刻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安抚的话语,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哭泣声慢慢变小,变成了偶尔的抽气。
最终,沉重的眼皮合上,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她哭累了,睡着了。
江倾低头看着怀里的姑娘。
即使睡着了,她的眉头依旧微微拧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显得脆弱又无助。
他静静地抱了她一会儿,确认她睡熟了,才动作轻柔地将她打横抱起,走向主卧室。
将她轻轻的放在床上,小心翼翼地帮她脱掉牛仔外套和鞋子,又解开裤子纽扣,将它们褪下,让她能睡得舒服些。
整个过程他都尽量放轻动作,避免惊醒她。
最后,他拉过被子,仔细地盖到她下巴处,将她严实地裹好。
做完这一切,他俯下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才伸手关掉了床头柜上的台灯。
卧室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远处城市的霓虹灯光通过窗帘的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江倾在她身边躺下,侧身将她搂进怀里。
孟子艺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钻了钻,查找着热源,呼吸愈发平稳,眉头也渐渐舒展开。
然而,江倾却毫无睡意。
黑暗中,他睁着眼睛,眼前反复浮现的是孟子艺口中描述的那个“状态很不好”、“瘦了好多”、“眼神冰冷”的周野。
他似乎能看到她独自一人时沉默寡言的样子,看到她强颜欢笑参加活动时的勉强,看到她清瘦的背影,还有失去光彩的眼睛。
这种想象象一根细韧的丝线,缠绕在他的心脏上,并不剧烈地疼痛,却持续地带来一种沉闷的窒息感。
他知道周野的性格,看似软萌娇憨,实则骨子里有着她的倔强。
她这次是真正被伤透了心。
他原本以为给她时间与空间是好的,但现在他开始怀疑,这种方式是否正确?
他该不该做点什么?
可是,又能做什么呢?
在无法给出唯一承诺的前提下,任何形式的见面,都可能是一种更深的刺激,给她带去更多的伤害。
江倾在黑暗中无声地叹了口气,手臂不自觉地收拢,将怀里的孟子艺抱得更紧了些。
怀中的温热触感真实具体,提醒着他此刻拥有的,也提醒着他无法兼得的困境。
思绪纷乱如麻,象一团找不到线头的毛线球。
担忧、愧疚、无力、以及始终无法放下的牵挂,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大脑异常清醒,毫无睡意。
他就这样在黑暗中躺着,听着耳边孟子艺平稳的呼吸声,感受着怀里她身体的温热,心里却想着另一个让他心神不宁的女孩,直到窗外的天际开始隐隐泛出一丝预示着黎明将至的灰白。
这一夜,对江倾而言,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
孟子艺带来的关于周野的消息,象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他看似从容不迫的生活表象下,激起了深藏已久的波澜。
而且他很清楚,因为宝格丽事件,他这两天免不了要迎来一场谈话。
当然,他并不在意。
上面习惯藏拙,讲战略定力。
他却不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