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的豫西,像是被老天爷抽走了所有生气,春天的到来也没给豫西大地带来半点生机。
李家庄的酸枣树不仅叶子没了,就连身上的树皮也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
往年这个时候播种的麦田,如今只剩龟裂的土地,李家庄的炊烟,已经稀得快看不见了。
李守业蹲在自家炕沿边,看着炕上饿得昏昏沉沉的媳妇秀莲,还有蜷缩在她怀里面瘦肌黄的俩孩子,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异常的沉重。
秀莲颧骨高耸,嘴唇干裂得渗着血丝,气息微弱得仿佛只要一阵风就能吹灭,她们家已经很多天没正经吃过饭了,一家人每天都只能靠着掺了一点米的野菜稀粥活命。
大女儿李招娣六岁,小儿子李大柱四岁,俩孩子都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眼睛却亮得吓人,直勾勾地盯着灶台上的锅。
“爹,我饿”招娣的小手紧紧抓着媳妇秀莲的衣服,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李守业现在没有办法变成粮食:“乖,再忍忍,爹去大队长那边看看有没有消息。”
他站起身,踉跄了一下,喝了这么多天的野菜粥,他现在浑身发软,没有任何力气。
在去大队长家里的路上,他看到村口聚集了不少村民,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茫然。
村口的老槐树下,大队长王长贵正拿着个铁皮喇叭喊着,声音断断续续:“乡亲们!都别急!县里传来消息,政府在县城的火车站设了移民站给咱们登记、发粮食、发衣服最后送咱们去没受灾的外地有活路了!”
“到火车站就不用饿死了?”
“真的会给粮食吗?”
“送咱们去外地,我们还能回来吗?”
村民们顿时炸开了锅,本来已经绝望的眼神中,燃起一道名为希望的火苗,只要到了县城的火车站,他们就能吃饱,就能活下去。
李守业听到后,连忙挤到王长贵身边:“大队长,这消息靠谱不?咱们去了,真能有饭吃?”
王长贵抹了把脸上的汗水,重重点头:“靠谱!县里的干部亲自过来通知我的,只要有生产队或者公社的证明,都能去火车站登记移民。”
“咱们这儿旱了两年,颗粒无收,再不不挪窝,是真活不下去了。新政府说了,到了火车站,准保让咱们有活路!”
“守业,你要不要跟着大伙一起去县城?”
李守业想起自家被饿得奄奄一息的媳妇和俩孩子,咬了咬牙:“去!再不走,就真的完了!”
李家庄的大部分村民听到大队长的消息,都准备去县城的火车站,李守业一家收拾行李的动作快得很,也是因为实在没什么可带的。
秀莲忍着饥饿,把家里仅有的两床打满补丁的破棉被和一家人的衣服收拾好,还有家里仅剩的树皮粉、野菜干。
李守业则是找了一个麻袋,装上家里的锅碗瓢盆和一把镰刀,再把王长贵给的生产队证明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
他背起虚弱的儿子,女儿招娣牵着他的衣角,带着媳妇,一家四口跟着村里的组织的逃荒队伍,朝着几十里外的县城火车站走去。
在李家庄准备前往县城火车站时,到火车站就能吃饱、就能活下去的消息传遍受灾的地方。
张家湾,张有田、李铁栓等红光公社的社员都在公社的食堂里,等待公社干部的通知。
“有田哥,你说咱还能熬过这个春天吗?”李铁栓看了大家面瘦肌黄的样子,再想想田里的情况,叹了口气,他的儿子昨天已经饿晕过去了。
“不知道,看看政府有什么安排吧!”
“实在不行,就像去年黄家村那样逃荒吧!去了大城市应该就能活下去了!”张有田能想到的方法就是逃到大城市,那里肯定不缺粮食。
这时候,公社的干部走了进来,他和村民一样,饿得脸色蜡黄:“乡亲们,有好消息!”
“昨天上级传达了最新的命令,政府会在各地的汽车站、火车站和港口都设置移民安置站,政府这是要给咱们安排活路!”
“活路?啥活路?”村民们瞬间骚动起来。
公社干部慢慢说道:“政府说了,凡是受灾严重的农户,都能去移民安置站登记!”
“登记后管吃管住,还给发衣服、看病,最后会用火车、轮船把灾民送到外地。”
“到了那里,当地政府会给你们安排新的工作、新的房子,还可以成为城市的工人!”
“真的?”有人不敢置信地问道。
“民国二十一年那场灾荒,政府不管不问,多少人饿死在路上,如今的政府真能这么待见咱们这些小老百姓?”
“千真万确!”
公社干部拿出上级发给他们公社的通知。
“上面写得明明白白,这是新政府的政策,是新政府对咱们农民的关怀!公社已经安排了马车,两天后可以护送大家去县城的火车站!”
张有田咬了咬牙决定跟着村里的人走,如今新政府能伸出援手,这是他们唯一的活路了,总比自已一家人逃荒的情况要好很多。
另一边,李铁栓家里却出现不同的情况。
“爷,咋不走?”狗蛋十三岁,瘦得像根豆芽菜,却懂事地扶着爷爷。
“公社的干部说了,到了火车站就有饭吃,有新衣服穿、还有医生给你治病,多好呀!”看着不为所动的公公,儿媳妇玉莲劝说道。
李老汉叹了口气:“饭?新衣服?哪有这么好的事情,铁栓,当年你还小,可能不记得了。”
“民国二十一年,也现在是这样的灾难,豫州旱得地裂,政府不管不问,粮仓锁得死死的,乡绅还在囤积粮食,我们一家人只能逃荒。”
“我们一家五口,就你和我活了下来,你娘和你两个哥哥在路上饿的受不了,吃了观音土,后来,后来只剩你和我了!”
李老汉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刻骨铭心的恐惧:“那时候,逃荒的人成千上万,像没头的苍蝇,路上全是饿死的人,尸体都没人埋,野狗跟着队伍后面,见到倒下的人去跑过去啃。”
“我还记得,有户人家,孩子饿哭,他爹娘实在没办法,就和别人的孩子交换了,换完就抱着头哭,哭完还是得往前走。”
“还有更狠的,路边的死人,有人偷偷割了肉吃,我亲眼看见一个妇人,把自家的小闺女丢在一个肉摊上,头也不回地走了,那闺女哭得撕心裂肺,最后就没声了”
狗蛋听得浑身发抖,紧紧抱紧父亲的胳膊。
李铁栓的岳母抹着眼泪:“可不是嘛,当年我男人就是饿急了,带了一帮人去抢地主家的粮食,结果被活活打死在地主家门口。”
“我抱着玉莲和她姐姐,一路讨饭,可惜玉莲她姐最后还是饿死在我怀里,我就把她埋在路边,连块碑都没有。”
“爹,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新政府,肯定不会让咱们像当年那样遭罪的。”李铁栓觉得这是一条活路,新政府不是国民政府。
“我们家里的存粮食还能撑一段时间,逃荒这件事,还是再等等看!”李老汉一锤定音,决定还是等等看,说不定今年情况会好转。
李家庄的村民已经走了三天两夜了,沿途李守业能看到不少零散的逃荒者,有拄着拐杖的老人,有抱着孩子的妇女,大家都行色匆匆,打探后才发现,大家的目标都是县城的火车站。
李守业几天时间下来,有些走不动了,经常坐在路边喘着粗气,可一想到火车站的粮食,又咬着牙站起来继续走。
又过了一天,县城火车站的轮廓终于出现在李守业一家的视野里。
远远望去,县城火车站的周围搭起了一排排蓝色的帆布帐篷,帐篷外插着红旗,上面写着移民安置服务站几个醒目的大字。
火车站的附近,虽然都挤满了人,却并不混乱,有穿着蓝色衣服的工作人员在维持秩序,还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来回走动。
“到了!火车站到了!”李守业激动得声音都在抖,脚下也有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