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的时候，周雨彤怀孕满二十周了。
小腹已经明显隆起，宽松的毛衣也遮不住那道柔和的弧线。她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撩起衣摆，看着自己身体的变化。腹部那道疤痕颜色更淡了，变成一道浅浅的粉白色，像一条细细的线横在隆起的小腹下方。
有时候她会用手指轻轻抚摸那道疤，感受皮肤的触感。这里曾经被刀刺穿，流了很多血，差点要了她的命。而现在，就在这道疤的上方，一个新的生命正在茁壮成长。
命运真是奇妙。
“看什么呢？”陈嘉铭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穿着深蓝色的家居服走过来。
周雨彤放下衣摆，转过身：“看安安的房子。”
陈嘉铭笑了，走到她身后，从镜子里看着她，手轻轻环住她隆起的腹部：“房子越来越大了。”
“嗯，”周雨彤靠在他怀里，“今天安安动得特别多，好像在打拳。”
“这么活泼？”陈嘉铭的手在她肚子上轻轻移动，像是在寻找什么，“让我听听。”
他蹲下身，把耳朵贴在她肚子上。周雨彤低头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心里软成一片。自从能感觉到胎动后，陈嘉铭每天都要这样听一会儿，有时候还对着肚子说话，说“爸爸回来了”、“安安今天乖不乖”之类的话。
“好像真的在动，”陈嘉铭抬起头，眼睛亮亮的，“轻轻的，像小鱼吐泡泡。”
周雨彤笑了：“医生说现在胎动还不规律，等到二十八周以后才要数胎动。”
“我知道，”陈嘉铭站起来，扶着她走出浴室，“但我就想早点跟它交流。”
第二天是例行产检的日子。怀孕二十周，这次要做大排畸b超，全面检查胎儿的发育情况。
早上出门时，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陈嘉铭给周雨彤裹上厚厚的围巾，又检查了她脚上的防滑鞋，才扶着她出门。
“紧张吗？”车上，他问她。
周雨彤老实点头：“有一点。虽然之前nt检查都正常，但这次更全面，就怕”
“不会的，”陈嘉铭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安安那么坚强，肯定没问题。
医院产科依旧人满为患。等候区坐满了大着肚子的孕妇和她们的家属，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味和淡淡的各种气息。周雨彤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陈嘉铭去排队取号。
等了快一个小时，才叫到他们的号。
做b超的医生是个年轻的女医生，看起来很和善。周雨彤躺上检查床，陈嘉铭照例站在床边，握着她的手。
耦合剂涂在肚子上，凉凉的。探头开始移动，医生盯着屏幕，鼠标不时点一下，记录数据。
“胎头位置正常，”医生边看边说，“双顶径符合孕周脊柱连续性完整四肢可见”
周雨彤屏住呼吸，眼睛紧紧盯着屏幕。黑白影像上，安安的轮廓比三个月前清晰多了，能清楚地看到小小的脑袋、蜷缩的身体，还有那细细的胳膊腿。
“心脏四腔心可见，”医生移动探头，“胃泡可见膀胱可见”
检查进行得很顺利。就在周雨彤快要松一口气时，医生忽然“咦”了一声。
她的眉头微微皱起，探头在周雨彤腹部某个位置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移动，又回来。
“怎么了？”陈嘉铭立刻问，声音有点紧。
医生没马上回答，又仔细看了一会儿，才说：“胎儿的肾盂稍微有点宽。”
周雨彤的心猛地一沉。
“什么意思？”陈嘉铭握紧了她的手，“严重吗？”
“别紧张，”医生安抚道，“这种情况在孕中期不少见。肾盂宽度在正常值上限，需要动态观察。有时候是胎儿憋尿造成的，有时候是生理性的，大部分到孕晚期会自行吸收。只有少数情况需要出生后进一步检查。”
她打印出b超单，指着上面的数据：“你们看，其他所有指标都正常，就这一项稍微偏高一点。我的建议是，两周后复查一次，看看变化趋势。”
从b超室出来，周雨彤手里拿着那张报告单，眼睛死死盯着“肾盂分离”那几个字。虽然医生说大部分没问题，但那个“少数情况”像根刺一样扎在她心里。
陈嘉铭扶着她走到等候区的椅子坐下，拿过报告单仔细看。他看得很慢，很仔细，眉头一直皱着。
“嘉铭，”周雨彤的声音有点抖，“会不会会不会是我之前受伤，影响了它？”
“不会，”陈嘉铭立刻否定，“医生说了，这种情况不少见，跟你的伤没关系。”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也没底。他拿出手机，开始查资料。输入“孕中期肾盂分离”，跳出无数条信息。他一条条看，眉头越皱越紧。
有的说没事，有的说要重视，有的说可能是先天性肾积水信息繁杂，看得人心乱。
“我们去找李主任，”陈嘉铭收起手机，扶她站起来，“听听她的意见。”
李主任的诊室在另一层楼。他们上去时，前面还有几个人在等。陈嘉铭让周雨彤坐下，自己去找护士，低声说了几句。护士进去请示后，出来说李主任让他们稍等，看完现在的病人就看他们。
等了大概二十分钟，终于轮到了。
李主任接过b超单，戴上眼镜仔细看。看完后，她抬头看了看两人紧张的神色，笑了笑：“别这么紧张，坐。”。但就像b超医生说的，这种情况很常见。胎儿在子宫里，肾脏功能还没完全发育，有时候憋尿就会导致肾盂暂时性增宽。”
“那需要做什么吗？”陈嘉铭问。
“加强监测，”李主任说，“两周后复查b超，看宽度有没有变化。如果增宽，或者超过10毫米，才需要进一步考虑。如果不变或者减小，就说明是生理性的，没问题。”
她看向周雨彤：“周小姐，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持好心情，正常饮食，正常生活。过度焦虑对胎儿没好处，明白吗？”
周雨彤点头，但心里那根刺还在。
从医院出来，天开始下雨了。细密的雨丝斜斜地飘着，打在车窗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车里很安静，只有雨刷规律的摆动声。
“嘉铭，”周雨彤忽然开口，“如果真的有问题”
“没有如果，”陈嘉铭打断她，语气坚定，“李主任说了，大部分都没事。我们要相信医生，也要相信安安。”
话虽这么说，但回家后，陈嘉铭还是开始了他的“研究”。
他找了好几个专家咨询，有李主任推荐的，也有他通过人脉联系的。每个专家的说法都差不多——动态观察，不必过度焦虑。
但他还是不放心。他开始查资料，查孕期营养，查什么食物对胎儿肾脏发育好。他重新调整了周雨彤的饮食，增加了优质蛋白的摄入，控制了盐分。还定了闹钟，提醒她每天喝够一定量的水，说是能促进胎儿代谢。
周雨彤看着他忙前忙后，心里的焦虑慢慢被一种温热的情绪取代。
“嘉铭，”晚上睡前，她靠在他怀里，“你不用这么紧张。”
“我不紧张，”陈嘉铭嘴硬，但握着她的手心有点汗湿，“我只是想多做点什么。”
周雨彤抬头看他，发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这段时间他除了照顾她，还要处理公司的事，现在又多了这一桩心事，确实累。
她伸手，轻轻抚平他皱着的眉头：“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们都在一起。”
陈嘉铭抓住她的手，贴在脸上，闭上眼睛：“嗯。”
两周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周雨彤严格遵医嘱，每天保持好心情。她看书，听音乐，偶尔在陈嘉铭的陪伴下在小区里慢慢散步。胎动越来越明显，有时候晚上，她能感觉到安安在肚子里翻身，踢腿，像在跟她打招呼。
陈嘉铭还是紧张，但学会了掩饰。他不再整天查资料，而是把精力放在照顾她上。他学会了做更多样的孕妇餐，学会了给她按摩浮肿的腿脚，学会了在她半夜腿抽筋时立刻醒来帮她拉伸。
日子一天天过去，复查的日子到了。
这一次，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去医院的路上下着小雪，雪花静静飘落，覆盖了街道。周雨彤的手一直放在肚子上，陈嘉铭则专注开车，但等红灯时，他会转头看她一眼。
同样的b超室，同样的医生。
冰凉的耦合剂，移动的探头，安静的房间。
医生盯着屏幕，鼠标点击，记录数据。这一次，她看得格外仔细，在腹部某个位置停留了很久。
周雨彤屏住呼吸，手紧紧抓着陈嘉铭的手。她能感觉到他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终于，医生抬起头，笑了：“好消息。。”
周雨彤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你看，”医生把屏幕转向他们，“这是两周前的图像，这是现在的。明显变窄了。说明是生理性的，胎儿自己吸收了。”
陈嘉铭死死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然后长长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那口气像是憋了两周，终于吐了出来。
从b超室出来，周雨彤的眼泪还没干。陈嘉铭扶着她，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窗外雪花纷飞，世界一片洁白。
他转过身，把她紧紧抱进怀里。
抱得很用力，很紧，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没事了，”他在她耳边低声说，声音有点哑，“安安没事了。”
周雨彤在他怀里点头，眼泪蹭在他大衣上：“嗯，没事了。”
两人就这样抱着，在安静的走廊里，在飘雪的窗前。远处传来医院广播的声音，近处有脚步声来来去去，但他们都听不见。
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和心里那块大石头落地的声音。
过了很久，陈嘉铭才松开她。他低头看着她，眼睛红红的，但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容。
“回家，”他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给安安做好吃的。它这么争气，得奖励一下。”
周雨彤也笑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好，回家。”
走出医院大楼，雪花落在脸上，凉凉的。周雨彤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了。
她把手轻轻放在肚子上，心里默默说：安安，谢谢你这么坚强。妈妈和爸爸，会一直一直爱你。
陈嘉铭牵起她的手，握得很紧。两人并肩走进雪中，走向停车场，走向家的方向。
这一次小小的风波，像一场短暂的雪，来了，又走了。留下的，是更加紧密的相依，和共同面对一切的勇气。
未来可能还有风雨，但他们知道，只要牵着手，就没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