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普贤菩萨真灵溃散的那一刹那,遥远西方极乐世界。
那不可知、不可论的须弥山深处。
传出了一丝极其细微,却足以令三界乾坤为之震颤的波动。
从洪荒岁月的尽头传出,带着一抹视万物为刍狗的漠然与不满。
紧接着,一道金色的法旨,撕裂了灵山上空的血云。
悬停在了九品莲台之前。
法旨之上,并无文本,只有一枚古朴的菩提叶印记。
但其中蕴含的意志,却清淅的让人战栗。
——“平乱。”
圣人,不高兴了。
作为西方教的幕后掌舵人,两位圣人可以容忍如来的算计,可以容忍燃灯的失败。
甚至可以容忍部分弟子的陨落,那是大教兴起必经的劫数。
但他们不能容忍普贤这种级别的内核人物,在自家门前被人打的神魂俱灭,连转世重修的机会都被剥夺。
这已经是在动摇西方教立教的根本气运。
如来缓缓抬起眼皮,看着面前那道散发着寂灭气息的法旨。
宝相庄严的面庞上,是一种早就预料到结局的淡漠与无奈。
“阿弥陀佛。”
如来低颂一声佛号。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摘下了那道法旨。
一直缩在角落里的定光欢喜佛,惊恐的发现,世尊身上的气息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如来,是一片深不可测的汪洋,虽然浩瀚,却还存着几分容纳百川的静气。
那么此刻的如来,便是一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压抑、沉重、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毁灭感。
“世尊……”定光欢喜佛颤声开口。
“定光。”
如来的声音很轻,却震的定光欢喜佛元神一阵摇曳。
“随本座,出去看看。”
“看看这天庭的太岁,究竟还要在本座这灵山,清算多少因果。”
话音落下。
如来缓缓起身。
他这一动,整座大雷音寺都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一步迈出。
脚下金莲自生,原本被外界血煞之气侵蚀的有些斑驳的地面,瞬间恢复了琉璃般的澄澈。
两步迈出。
大雷音寺的山门,轰然洞开。
……
灵山脚下,杀伐正烈。
赵公明手中的金鞭已经染成了赤金色,狞笑着逼近面无人色的文殊菩萨。
殷郊手中的方天画戟,滴着普贤的佛血,幽冷的眸子搜寻着下一个目标。
太岁府的天兵与五猖兵马,如同不知疲倦,疯狂与红衣法师和佛众冲杀。
就在这时。
当——!
一声钟鸣,自大雷音寺深处响起。
这钟声与殷郊的落魂钟截然不同。
宏大、中正、至高无上。
肃静。
天地间,骤然安静下来。
正在冲杀的五猖兵马,象是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保持着扑击的姿势,僵在半空,眼中的凶光迅速被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所取代。
挥舞金鞭的赵公明,手腕猛的一沉。
他感觉自己挥出的不是一根鞭子,而是扛着一座太古神山。
那种沉重感,不是来自于物理的重量,而是法则的压制。
“世尊如来?”
赵公明收回金鞭,眯起眼睛,座下的黑虎不安的刨动着地面,发出低沉的咆哮。
殷郊缓缓侧身,手中的方天画戟握的更紧。
视线穿过漫天的血雨,看向了那个从大雷音寺中走出来的身影。
金光万丈,瑞气千条。
那是一个看起来并不如何高大的僧人。
卷发肉髻,身披袈裟,赤足而行。
但随着他每一步落下,这灵山战场上那浓郁的化不开的血煞之气,便消散一分。
原本被神通轰碎的大地,在他脚下迅速愈合。
原本还在哀嚎的伤者,在他的佛光普照下,痛苦减退,沉沉睡去。
如来世尊,走出了他的道场。
他立身于此,便仿佛这片天地的主导,万法的源头。
“岁君。”
如来沉沉开口,声音宏大而浩瀚。
“今日所为,过分了。”
殷郊快被逗笑了,事已至此,居然还要扯皮。
也罢,便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世尊此言差矣。”
“本君身为天庭执年岁君,执掌三界功过,缉拿要犯,清算因果,皆是依照天规行事。”
“何来过线一说?”
“若说真有过线……”
殷郊手中的画戟遥遥一指,指向了那群面色惨白的佛门罗汉。
“也是你灵山藏污纳垢,包庇罪犯在先;纵容门徒,对抗天庭执法在后。”
“本君不过是奉天而行,依律办事。”
“怎么,到了世尊口中,这就成了过线?”
“好一张利嘴。”
如来微微摇头,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
“天规虽严,亦有慈悲。”
“韦陀有罪,你拿他便是。燃灯有错,你罚他即可。”
“但你毁人道基,灭人真灵,甚至将战火烧至我灵山净土,屠戮无辜僧众。”
如来的目光陡然一变,直刺殷郊神魂。
“这,也是天规定下的吗?”
“还是说,这仅仅是你殷郊,假公济私,借题发挥,宣泄你个人的私愤?”
一顶假公济私的帽子,被他轻飘飘的扣了下来。
这是最常用的手段。
将始末的必然剥离,将行为动机归结为个人恩怨,从而否定。
然而,殷郊又岂是当年的那个愣头青?
“私愤?”
殷郊嗤笑一声,脑后岁月神轮缓缓转动。
“世尊若要谈公,那本君便与你谈谈公。”
“普贤身为菩萨,阻挠执法,袭击上官,此乃谋逆大罪!”
“按天律,当斩立决,神魂俱灭!”
“本君杀他,合情,合理,合法!”
“至于这灵山净土……”
殷郊环视四周,看着那满地的狼借,眼中满是讥讽。
“若是心中清净,何处不是净土?”
“若是心中藏垢,这灵山,也不过是另一处修罗罢了。”
“世尊如今站出来,是要为这群抗法之徒撑腰?”
“还是要代表西方教,正式向我天庭……宣战?”
最后两个字,殷郊说的极慢,极重。
宣战。
这两个字,太沉重了。
如来沉默了。
他看着面前这个浑身浴血、杀气腾腾,却偏偏满口天规法度,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的岁君。
摆开一副我是流氓我有理,我有天条做大旗的架势。
当真就是一个滚刀肉。
“多说无益。”
如来轻轻叹了口气。
他缓缓抬起了那只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
“既然岁君执意要讨个说法。”
“那便让本座看看,三百年来,除了这牙尖嘴利,岁君的手上功夫,究竟长进了多少。”
“能否接得住,本座这一掌。”
轰!
话音未落。
如来身后的虚空,骤然崩碎。
一尊无法形容其形的金身法相,缓缓浮现。
那法相头顶苍穹,脚踏幽冥,周身缭绕着亿万佛国生灭的幻影。
一只遮天蔽日的金色佛掌,带着镇压诸天、粉碎万古的恐怖威势,朝着殷郊,缓缓按下!
“掌中佛国。”
殷郊瞳孔骤缩。
他感受到了一种完全不同于准圣的层次。
触摸到了圣人门坎,掌握了部分天道权柄的无上伟力。
周围的空间已经被彻底锁死,岁月神轮的运转都变的晦涩无比。
殷郊深吸一口气,体内的神力如同沸腾的岩浆般疯狂燃烧。
“来的好!”
“今日,便让本君试一试,世尊如来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