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雷音寺内,梵音早已断绝。
那盏悬于穹顶、号称历万劫而不灭的琉璃长明灯,此刻在从殿外涌入的血腥罡风中疯狂摇曳,投下斑驳错乱的阴影,映照在诸佛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上,显的格外狰狞。
殿外那一声声沉闷如雷的轰鸣,通过层层禁制,清淅的传了进来。
“世尊!”
一声压抑到了极点的低吼,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莲台左侧,一尊身形矮小、面容原本有些滑稽此刻却满是狰狞的佛陀猛的站起。
正是惧留孙佛。
他原本是阐教十二金仙之一,封神后入西方教,乃是与燃灯古佛休戚与共的一体。
此刻,通过大开的山门,他亲眼看到燃灯被赵公明踩在脚下,一颗颗生抠定海珠。
那惨状让他眼框欲裂,金色的佛光不受控制的狂乱外溢。
“燃灯古佛乃过去佛,是我灵山三世佛之一!”
“如今在自家山门口,被那殷郊如此羞辱,生不如死!”
惧留孙佛直视着高坐莲台、始终一言不发的如来佛祖,语气中已没了往日的躬敬,只剩下赤裸裸的质问。
“世尊还要坐视到几时?”
这一声质问,如同在滚油中泼入了一瓢冷水。
霎时间,原本压抑的众佛群情激愤。
“不错!那殷郊欺人太甚!杀我罗汉,屠我法师,丝毫不留情面。”
“龙树、马鸣、无相尊三位尊者已然出世,正在御敌,我等身受灵山香火,岂能躲在这大殿之中做缩头乌龟!”
“若是再不出手,任由那狂徒行凶,我灵山颜面何存?日后谁还敢信奉我佛!”
说话的,多是燃灯一脉,以及那些早已按捺不住杀心的武僧罗汉。
他们看着外面的惨状,那是兔死狐悲,更是唇亡齿寒。
今日殷郊敢杀燃灯,明日就有别人敢杀他们。
“世尊!请下法旨!”
“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哪怕是拼了这具金身,也要将那殷郊碎尸万段,以正我佛门视听!”
如来佛祖端坐于九品莲台之上,那一身丈六金身依旧巍峨不动,只是那双半开半阖的慧眼,此刻缓缓睁开了一线。
那目光深邃如渊,却并未看向群情激奋的惧留孙等人,而是投向了殿角一处不起眼的阴影。
那里,盘坐着一尊满面笑容、大耳垂肩的佛陀。
定光欢喜佛。
也就是当年的截教随侍七仙之一,长耳定光仙。
此刻,这位平日里最爱在此类场合煽风点火的佛爷,却异常的安静。
他死死的缩着脖子,眼角的馀光惊恐的瞥向殿外那个骑着黑虎、手持金鞭的身影。
赵公明!
那个截教最狠、脾气最爆的外门大弟子!
定光欢喜佛很清楚,若是自己敢露头,赵公明绝对会抛下燃灯,第一个冲进来活撕了自己!
当年万仙阵那一背刺,可是让截教彻底功亏一篑。
察觉到如来的目光,定光欢喜佛浑身一颤,脸上的假笑比哭还难看,连忙把头埋的更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全然没了平日里左右逢源的机灵劲。
如来收回目光,心中那一丝原本就微弱的指望彻底熄了。
指望用截教旧人去制衡周旋今日局面?
痴人说梦。
“世尊!”
见如来依旧沉默,惧留孙佛更是急了,他一步踏出莲台,竟隐隐有了逼宫之势。
“祖庭底蕴已出,那是给我等争取的反击之机,非是让我等在此看戏的!”
“如今天庭斗姆被困,殷郊虽凶,却也是强弩之末。”
“只要世尊下旨,我等倾巢而出,定能将这群天庭鹰犬尽数镇杀!”
“世尊若再尤豫,难道是顾念旧情,不忍对那截教馀孽下手吗?”
这句话,诛心了。
大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谁都知道,如来佛祖的前身。
如今赵公明在外面大杀四方,针对的全是阐教叛过来的佛陀,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别处去。
这是在逼他站队。
要么,你如来彻底斩断过去,带着我们杀出去,擒拿赵公明和殷郊,纳投名状。
要么,你就坐实了心怀二志,这灵山之主的位置,怕是也坐不稳了。
如来那张宝相庄严的面容上,泛起了一丝极淡的波澜。
他看着底下这群面目狰狞、杀气腾腾的佛陀。
这就是他的灵山。
号称清净、慈悲的西方极乐。
全是算计,全是因果,全是贪嗔痴。
如来心中如明镜。
这是一场阳谋。
由天庭那位高坐在凌霄宝殿上的昊天上帝起手,那位太岁府君殷郊执行。
他们就是要把事情闹大,大到不可收拾,大到逼出灵山所有的底蕴。
如今,龙树、马鸣等人已经被逼出来了。
如果如来再按兵不动,坐视燃灯被杀,坐视中坚力量被殷郊屠戮一空。
那即便今日灵山保住了,人心也散了。
队伍带不动了,这佛门大兴,也就成了一句空话。
而且,惧留孙那句话虽然难听,却也是实情。
若是今日当真坐视,他日西方二圣怪罪下来,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这个现在佛。
“阿弥陀佛。”
“劫数啊。”
一声低叹,自如来口中缓缓吐出。
那声音里是看透了时局却无力回天的深深疲惫。
是被大势裹挟,不得不身入劫中的无奈。
“既然避无可避。”
“那便……应劫吧。”
如来缓缓抬起那只宽厚的手掌,掌心之中,一枚“卍”字佛印缓缓旋转。
“传我法旨。”
如来宏大的声音,在大雷音寺内轰然炸响,震的每一根庭柱都在颤斗。
“天庭太岁,乱我灵山,坏我清净,屠我门徒。”
“此乃法难。”
“护法金刚何在?诸天菩萨何在?”
“下山降魔!”
轰!
积蓄已久的佛光,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大殿内汹涌而出。
“谨遵世尊法旨!”
“降妖除魔!”
早已憋红了眼的惧留孙佛第一个响应,他身形化作一道土黄色的流光,带着积压已久的杀意,冲出了大雷音寺。
“救回古佛!”
“跟这群天庭走狗拼了!”
毗婆尸佛、尸弃佛等过去七佛紧随其后,各自祭出本命灵宝,杀气腾腾。
整个大雷音寺,瞬间沸腾。
无数道金光如同决堤的洪水,咆哮着,嘶吼着,冲出了那扇像征着清净与慈悲的山门,撞入了那个血肉横飞的修罗场。
观世音菩萨手托玉净瓶,立于莲台之上,并未急着冲出去。
她看着那群陷入狂热的同门,又回头看了一眼重新闭上双目、仿佛再次入定的如来佛祖。
她那双充满智慧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悲泯。
这灵山,终究还是乱了。
这一战之后,无论胜负,佛门的元气,都是要伤筋动骨了。
“大士,还不动身?”
身后,传来略带催促的声音。
观音轻叹一声,脚下莲台流转,化作一道清圣的白光,飘然出殿。
大雷音寺内,瞬间变的空空荡荡。
只剩下高台上的如来,和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定光欢喜佛。
如来依旧闭着眼,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节奏缓慢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