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饭后。
杨平安走在去机械厂的路上,街道两旁的屋檐下还挂着冰凌。路过县邮局时,他脚步顿了顿,转身推开了那扇绿色的木门。
柜台后的老周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笑了:“小杨同志,来得正好!你这儿有好两封信,从昨儿下午就到了,正想着你要是再不来,我就让小李顺路给你送家去。”
“麻烦周叔了。”杨平安接过那叠厚薄不一的信件,粗略一扫——京市的、西南军区的。
他用柜台上的细麻绳简单捆好,小心地塞进棉袄内袋。信的厚度贴着胸口,带着远方的温度,让他心里踏实了些。
他没直接去厂里,而是转身回了家。孙氏正在灶台前忙活早饭,锅里熬着小米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杨冬梅在扫院子,竹扫帚划过青砖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杨平安把信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倒了杯热水暖手。孙氏擦着手从厨房出来,看见桌上的信,眼睛一亮:“有信来了?”
“恩,京市、西南军区都来了。”杨平安解开麻绳,信纸散开来,带着淡淡的墨香和邮路的风尘。
话音刚落,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安安和军军穿着棉袄棉裤跑出来,睡眼惺忪,头发还翘着。看见桌上的信,两人立刻来了精神,一人一边爬上杨平安的大腿。
“舅舅,谁写的信?”安安仰着小脸问。
军军也凑过来:“有十一叔叔吗?”
“有,都有。”杨平安笑着摸摸两个小家伙的脑袋,先拆开了最厚的那封——是王十一从京市寄来的。
信纸哗啦展开,字迹歪歪扭扭,象在纸上跳大秧歌,一看就是王十一的风格:
“平安兄:京城的雪下疯了!院里积雪能埋到膝盖,我和若雪天天早起铲雪,累得跟拉磨的驴似的。
昨儿我堆了个雪人,照着你的模样捏的,结果被若雪笑话了一整天,她说‘平安哥可比这雪人稳重多了’——得,白费功夫!”
读到这儿,安安“咯咯”笑出声:“十一叔叔真逗!”
信纸翻到背面,一张黑白照片滑了出来。
杨平安捡起一看:王十一站在四合院门口,双手叉腰做鬼脸;王若雪裹着厚厚的毛线围巾,只露出半张脸,眼睛弯弯的,抿嘴笑着。两人身后,四合院的青砖灰瓦上复盖着厚厚的积雪,屋檐下挂着一排冰凌。
“啾啾,雪姨姨笑起来真好看。”军军指着照片,小脸上满是认真。
杨平安没说话,把照片递给孙氏。她接过,凑到窗边亮处仔细看了很久,轻声说:“这丫头,好象又长高了些,模样也长开了。”
第二封信来自西南军区,信封上的字迹刚劲有力,是二舅孙永生的笔迹。杨平安清了清嗓子,开始读:
“平安吾甥:见字如面。西南今冬少雪,但寒气刺骨。家中一切安好,勿念。继民学习克苦,上次期末考了全班第一,数学满分。他现在逢人就说,‘我平安哥教的学习方法最管用’——你这老师当得,比我们当爹妈的还管用。”
孙氏听着,手指不自觉地按了按眼角。她没哭,只是低头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欣慰。
信里还夹着一张折叠整齐的蜡笔画。展开来看,是孙小英画的:纸上是一座瓦房小院,门前站着三个人,分别用铅笔写着“姑姑”“安安”“军军”。一个大人两手牵着一个孩子,三个人都笑得眼睛弯弯。天上画了个大笑脸的太阳,阳光用黄色蜡笔涂得满满的。
画的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想姑姑家的饭菜了。”
“这丫头……”孙氏声音有点抖,手指轻轻抚过画上那三个小人,“还惦记着我们呢。”
杨冬梅凑过来看了看,笑着说:“画得真好,该回个信夸夸她,再寄点县里的特产过去。”
午饭后,省城的消息也到了。不是信,是打到县公安局找杨大河的电话。值班的小王跑来传话:“杨股长,省城来的电话,说江领导和孙领导都回不来了。”
原来,江明远因省里召开抗雪保电紧急会议,必须留守;孙长生原定回平县过节,但通往平县的主要道路被大雪中断,车马难行。
两人都托人捎来了年礼,还带了一句话——“脚踏实地,志存高远。年节虽不能聚,心意常在。”
杨平安把这句话默念了两遍,记在心里。这八个字,象是长辈的嘱托,也象是时代的注脚。
晚饭时,一家人围坐吃饭。杨平安把王若雪提到的那本英文版《机械原理》放在桌上。
书皮已经旧了,边角有些磨损,但保存得很仔细。翻开扉页,一行清秀的小字映入眼帘:“盼有益于君。”字迹娟秀,力道很轻,能看出写字人的小心翼翼。
安安凑过去,小手指着那些弯弯曲曲的字母:“舅舅,这是什么字?我怎么一个都不认识?”
“这是英文,讲机器怎么设计、怎么动的学问。”杨平安温声解释,“等你们再大些,舅舅教你们认。”
军军立刻抢着说:“我要学!我要当工程师,造大汽车!”
杨冬梅笑了,夹了块红烧肉放进他碗里:“那军军工程师得先好好吃饭,长得壮壮的,才能造大汽车。”
饭桌上笑声不断。孙氏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又看看屋里暖黄的灯光、围坐的家人,脸上一直带着满足的笑。
夜里,两个孩子睡下后,杨平安点起油灯,在八仙桌前铺开信纸,开始回信。
第一封写给王十一。他笔尖一顿,随即流畅地写起来,语气轻松诙谐,倒有几分王十一的风格:
“十一兄:京城雪大,正好练练筋骨。等开春冰化,我寄特制鱼饵过去,保你钓上十斤大鲤鱼,让老爷子尝尝鲜。雪人不象我无妨,下回堆个象你的,准保更象——反正都是逗乐子。”
写完这段,他从空间里取出一个小油纸包,里面是用灵泉水和特殊配方制作的一点鱼饵。
小心地放进信封后,他想了想,又把信纸抽出来,在末尾添上一行:“代我向若雪同学问好,祝她学习进步。”
第二封写给孙继民和孙小英。这次他写得格外认真,字迹工整,透着关怀:
“继民、小英:信已收到,画甚好,全家传看,皆赞。继民考取第一,兄心甚慰。学习方法无非‘专心’二字,望持之以恒。
小英画技见长,可多观察生活,画所见所感。另,随信寄去平县特产柿饼、核桃,及你姑姑做的辣酱两瓶,尝鲜即可,勿多食。”
给孙永生的回信则简洁持重,汇报家中近况,问候长辈身体,最后写道:“舅之教悔,平安谨记。脚踏实地,不敢或忘;志存高远,尽力而为。”
给江明远的信更是斟酌再三,既表达了节日的问候,又隐晦地提及“厂中事务渐忙,新项目有望推进”,最后以“您与舅婆保重身体,春暖花开时再盼团聚”收尾。
四封信写完,夜已深了。杨平安用牛皮纸信封一一封好,工整地写上地址。
起身,路过八仙桌时,那本《机械原理》静静地躺在上面,旁边是王十一兄妹的照片和孙小英的蜡笔画。照片里的笑容和画上的太阳,都泛着温柔的光。
他没再停留,转身出了门,外边已经大雪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