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剑雨华拾掇姨娘的时候，东方鸾所在的小院中，两个妞妞也闹腾了起来。
小侠女本来就看陈青璃这呆头鹅不大顺眼，在对方也跟着她们来到京城后就更是如此了。
“呆头鹅你跟你师父今晚住哪儿？我知道卖包子那条街有家客栈环境还不错————”
陈青璃身着墨色轻甲，腰悬佩剑，此刻正一本正经的侍立在门侧，冷艳神情看不出什么情绪。
即便玉凝偷摸摸过来戳了戳她，陈青璃依旧一副不怎么想搭理人的模样。
“呆头鹅你又装哑巴是吧？你说不说！”
“侯爷说府上还有多的房间————”
“嘿！”
玉凝得到了答复，心里反而更不高兴了，拉住陈青璃的手腕就想将人往外带。
“雨华哥就是客气两下，你这傻妞连客套话都听不出来是吧？”
房间里不只有俩妞妞，两人的师父也在。
东方鸾倚靠在床头，上身披着一件精致的裘衣，腰身以下搭着薄被，气色瞧着比之前红润了不少，但双腿依旧没什么好转。
这些天都是穆念婵在照顾她，不光衣食住行，就连如厕这种秽事都得念婵妈妈操心。
穆念婵本人倒不觉得有什么，偶尔抱怨两句也都是在说男人，反倒是东方鸾心里不大是滋味，整个人都比以前阴郁了不少。
陈青鸾也在屋子里，却是换上了一袭雪裙。
淡白腰封将腰肢束的盈盈一握，即便没有刻意凸显，依旧在身后勾勒出了完美的弧度。
仙气飘飘的打扮搭配上冰冷神情，看上去就象对谁都不假以辞色的山巅女仙，遗世独立。
陈青鸾之所以待在这，一是想来拜会拜会东方鸾这位明教教主，二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府上的女眷相处。
那位玉仙子倒还好说，一看就知道是个清冷性子，反倒好相处些。
可那位明教圣姑和宫里那位幽妃娘娘就不一样了。
两人见着她后眼神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还一直往人胸脯和腰身上看，跟家里姨娘替男人打量未过门的媳妇似得。
不过这些其实都还不算什么，最让陈青鸾纠结的，还是自家徒弟。
她这次带着青璃进京，名义上是代表青冥山和剑州江湖向朝廷投诚，实际却是向小华大人投诚————
东海一事青冥山也牵扯其中，虽然是迫不得已，但做了错事就是做了错事，以宫里那位太后的手段，青冥山事后肯定讨不了好。
而她们至今都没被清算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她这个青冥山掌门巴结”上了小华大人。
因为梁王府和东海一事，剑州现在都快传开了。
给面子的还会说她陈青鸾是跟朝廷侯爷有交情，不给面子的就差直说她是给靖国侯当了宠妾了————
但偏偏青冥山还没法解释。
不仅如此，门内几位长老甚至挺乐见其成。
出发前明里暗里都跟她说这次进京不用急着回来，最好是能待个一年半载的，啥时候生了再回娘家办酒也不迟————
陈青鸾都没什么开口的机会，就被几大长老合起伙来卖”进了侯府，心情可想而知。
当然，她最怕的还是自家徒弟知道这事。
青璃从小就跟着她，一直将她视作修行路上的目标，关系亦师亦母。
陈青弯一直以来也是这么要求自己的。
可要是让青璃知道她这个做师尊的背地里却成了小华大人的宠妾，陈青弯简直不敢想象姑娘会拿什么眼神看她。
而且照现在这个趋势下去，她别说隐瞒了，估计很快就得跟裴玉寒她们一样安心养胎、当养尊处优的豪门贵妇了————
要是赶的快点，将来的娃说不定还能上同一个私塾。
她总不能一整年都躲着姑娘，等孩子呱呱落地了还撇清关系，继续当冰清玉洁的师尊大人吧？
那样别说自己过意不去，小华大人都得收拾她————
陈青鸾脑子里一团乱麻，连带着心境都有些浮躁。
因此当她看见自家姑娘都这时候了还不懂事，冰山脸儿很快就寒了下来：“青璃！”
陈青璃听见自家师尊冰冷的声音，顿时就不敢跟小侠女掰扯了，听话的跑到了她身后。
青鸾妈妈火气挺旺，将人喊过来后不分青红皂白就抽出剑鞘在姑娘屁股上抽了下。
声音脆响，力道明显不小，打的冰山妞妞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下，明显是吃疼了，却不敢说一句话。
做完这一切后，陈青鸾才朝床铺上的东方鸾歉意道：“姑娘不懂事，让东方教主见笑了。”
东方鸾将一切尽收眼底，见陈青鸾不分青红皂白先拾掇自家姑娘，其实是皱了皱眉头的。
但人家做师父的教训自己徒弟，跟当妈的教训姑娘差不多，任谁都挑不出理。
东方鸾也不好多说什么，看了委屈的缩到青鸾妈妈身后的小姑娘一眼，视线很快就落到自家捣蛋丫头身上。
小侠女见自家师父看了过来，本能的捂了捂屁股，怕再待着要挨打，一溜烟就跑向了门外。
一边跑，还不忘喊道：“师父我去看看师姑她们————”
躺在床上的东方鸾见状摇了摇头，刚想再跟陈青鸾说两句，就听见院子外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青鸾妈妈也是耳根微动：“凝儿你跑这么快干嘛，又闯祸了是吧？”
交谈声中，身材高大、相貌冷俊的年轻人很快推门而入，背上还挂着个一脸幽怨的姑娘。
东方鸾坐在床上，看见男人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看了他一眼以示意。
陈青鸾因为是在自家姑娘面前，欲盖弥彰下甚至刻意往边上挪了两步，看也不看男人，一副冰冷剑仙的模样。
剑雨华过来就听见了大冰坨子教训小冰坨子的声音，不过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因此随口问了句：“青璃这是怎么了？”
陈青鸾见男人一进门就问起了姑娘的事，心里莫名有些慌乱，但也只能冷着脸说起两个妞妞置气的事儿。
最后甚至还补充了一句：“不用管她，过一会就好了，多大人了还跟个小姑娘一样————”
陈青璃缩在青鸾妈妈身后，听到这话脑袋都更低了几分，明显是有些委屈。
剑雨华其实一直觉得青鸾妈妈的教育方式有问题，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后，很快又看向了背后的小侠女：“凝儿你说，刚才是谁欺负谁？”
小侠女虽然有些调皮，但从小被念婵妈妈管着，家教其实挺好。
见自家雨华哥有意给傻妞出头，她虽然怕挨打，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把两人之间的摩擦说了出来，最后还补充了句：“我就是轻轻戳了她两下，又不疼，呆头鹅你说是吧？”
说罢，小侠女还朝陈青璃一阵挤眉弄眼。
可惜冰山小妞妞这会明显不大想说话，只是低着脑袋缩在自家师尊身后。
陈青鸾其实一开始就知道不是自家姑娘的错，这会虽然称不上脸红，但面上还是有些不自然，很快又开口道：“凝儿是个好姑娘，玩闹两下又不当真，我回去再跟青璃说说————”
剑雨华见青鸾妈妈还是放不下脸面给姑娘道歉，摇了摇头，很快便拉起两个妞妞的手，哄道：“凝儿你先带着青璃出去玩，我跟你们师父有些话要说。”
小侠女见不用挨打，很快便主动拉住了陈青璃的手：“那我俩去逛街了，我去找吕姨要点银子。”
吕淑是家里的二管家，也是管家婆，小侠女平时嘴馋了不敢找念婵妈妈，每次都是找吕淑这个管家要零花钱。
不过剑雨华刚刚才将人好好拾掇了一通，估摸着管家婆姨这会还瘫着呢，因此很快就摁住了姑娘：“唉，你吕姨身子不舒服，正歇着呢，你去找你师姑。”
“师姑要是不给我怎么办？”
“不会，你师姑要不给你，你就找你玉寒姑姑，回头我再说她。”
”
”
小侠女得了令信，兴致顿时就起来了，拉着陈青璃就要往外跑。
可冰山小妞妞是个听话的性子，即便到了这时候仍不忘回头看青鸾妈妈的脸色。
陈青鸾见小华大人都发话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板着冰山脸儿嘱咐了两句：“记得早点回来，别给人家添麻烦————”
青鸾妈妈等人走了，还想再解释两句，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小华大人从后面抱了起来。
一直到被小华大人抱到床上脱下绣鞋，摆出一个小孩儿撅屁股挨打的姿势，陈青鸾才意识到男人要干什么，冷冽眼眸一下子就慌乱了起来。
“你别————”
剑雨华没好气的在大白月亮上拍了两拍：“陈山主打姑娘的时候那么神气，这时候知道错了？”
“我————”
陈青鸾被摁着跪在床边，臀儿正对着屋门的方向撅起，心里的羞愤可想而知o
在注意到东方鸾古怪的眼神后，她就更无地自容了。
东方鸾见到陈青鸾的时候心底就已经有所猜测，如今不过是证实了这一点罢了。
她倚靠在床头，看了两人一眼后就不再去看了，只是问了句：“你出一趟门，就要带一个媳妇回来？”
剑雨华听到这话，还以为教主大人是生气了，拍了拍身前的雪月示意就知道打姑娘的青鸾妈妈跪好，随后就也脱下靴子，来到了东方鸾身旁将人小心的抱起：“教主大人这些天没乱来吧？”
东方鸾当着陈青鸾的面被这样抱起，神情明显有些不自然：“你————”
剑雨华见教主大人还害羞了，笑了笑，很快就在她耳朵上亲了口：“教主大人不都说好要给我当媳妇了吗，抱一抱怎么了？”
“我是说————等我重新站起来才嫁————”
“有什么分别？站起来要嫁我，站不起来不是更跑不了？”
剑雨华说到这，很快就自己呸了一声：“唉，不说这些了，林老太需要的药材里朝廷府库就能调来不少，青冥山也有一株珍藏的老药能派上用场，过段时间我再去天南一趟说不定就能凑齐东方鸾这些天多数时间都躺在这间屋里，除了穆念婵，平日里也只有苏巧巧和林清如这对主仆会过来说两句话，说实话其实真有点怕男人把她给忘了。
人的欲望就象高山上的滚石，不加以限制的话，坠落的只会越来越快。
东方鸾曾经就是这么一颗滚石，从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缓冲的馀地。
筋骨皮三路本是一步一登天，可她偏要跳过最费时的那一步，在最短的时间内站上山巅。
她确实成功了，但也成了一个加速到极致，即将粉身碎骨的石子。
东方鸾原本半点不觉得后悔，甚至已经做好了某种准备。
当她在全天下面前划破天际的那一刻，也是她粉身碎骨的时候。
这样的人生足够绚烂，对任何人而言都称得上精彩。
东方弯原本是不会后悔的，可她却没真的坠落悬崖，只是栽了个跟头。
于是她突然就怕了起来。
不是畏惧生死，而是突然看见了背后那一双双眼睛。
婵儿的、凝儿的、还有眼前这个色胚的————
真的很少啊，她近三十年的生命中只有这几双眼睛。
可东方鸾突然就很害怕了。
难怪那位武圣人跟她说登高望远时不要回头。
不是因为她已经站的很高很险，一回头可能就要被山风吹的栽跟头，而是因为身后有这些眼睛在。
看见了他们之后，高山和云端也就没有那种引人的魔力了。
东方弯曾经贪婪到了极点。
她想当天下第一、想当皇帝、想站在所有人的头顶。
但直到那一刻她才幡然醒悟。
一个人站在山巅是握不住任何东西的，只有萧瑟的山风和那些从山脚下望来的眼神。
可没有人需要这些东西。
人们需要的其实很微不足道。
一间能遮风挡雨的屋子，几件还算体面的衣裳，米缸里能有馀粮。
更重要的，是身边有在乎的人。
徜若二十年前的东方弯拥有这些，就不会有今天的凤魁了。
她被永无止境的贪欲屏蔽了近二十年。
直至栽了个跟头，才兀然醒悟。
原来她已经拥有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了。
所以东方鸾突然就害怕了起来。
但她不知道的是。
在她悬崖勒马的那一刻，其实也阴差阳错的触摸到了另一道门坎。
那是精气神三途中最玄之又玄的神意。
古之圣者以虎魄入魂，声威可震山河；凉州境内有位百五十岁的老卒军伍一生，以兵戈杀意迈入了这一途，立马军前尤如人屠复生；落梁城中如今有位年轻的千古第四，与其对视便尤如直面千丈渊龙。
而凤魁东方鸾，这位惊才艳艳的人间绝顶徜若执迷不悟，可能在无止境的贪欲中涅盘，也可能就此粉身碎骨。
但她却在临近悬崖的那一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在懦弱者身上，这份恐惧会让他终身难以迈出下一步，但在东方鸾身上，这份恐惧却为她开启了另一扇门户。
九指仙高天露走到这一步用了近两百年。
东方鸾无疑是幸运的，她在不到三十的年纪悬崖勒马，就触碰到了那扇门。
仙途有六，她如今已得其四。
或许根本不需要什么续脉接骨的宝药了。
对于凤凰而言，她需要的。
只是一场涅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