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悔意(1 / 1)

稍早些时候。

承德街毗邻皇城的一处偏僻巷口,一袭白衣,腰悬阴阳剑的道士在巷道口环臂斜倚。

阴影中还有一道黑袍人影,虽然未带刀兵,可从其戒备的姿态就能看出这是位江湖老油子,不带刀兵不是拳脚臻至化境,是为了方便跑路。

两人正是接了任务的厉水寒和白淼。

兴许是等的有些提心吊胆,厉水寒想了想,还是询问了一句:

“此子实在谨慎,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太后身旁,想下黑手都没机会,白道长能否给老夫透个底,到底有几成把握?”

白淼眼皮微抬,似乎是在心底琢磨了一番,半响才开口道:

“此子出道以来,值得入眼的履历无非是东城一战屠了两百来号人,再就是败了老枪魁次子裴玉虎,斩了东邪段寂一刀。”

“粗略推测,此子应当已经走到了俗世江湖的极限,摸到天人门坎也不是没可能。”

厉水寒其实不咋受信任,很多内部情报都不知道,突然听见段寂的名头显然有些错:

“东邪可是货真价实的天人刀客,江湖座次仅在欧阳天君之下,与夜潜渊、令狐啸等人齐名,

这——

厉水寒其实想说这还打个鸡毛啊,但想想还是没说出来,只是委婉道:

“白道长莫非已入了天人?”

“未曾。”

厉水寒老脸顿时更黑,但也知道临阵脱逃的下场不比被剑雨华砍死的好,想想还是耐着性子闭上了嘴,只是身形又往阴影里藏了几分。

白淼见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温和一笑:

“贫道还未说胜算,厉老怎就泄了气?”

厉水寒心底没来由的涌上一层希冀:

“白道长有几成胜算?”

“贫道来之前起了一卦,大凶,贫道八成是回不去了,但厉老兴许能活。”

厉水寒不大明白意思,但估摸着这性格不错的道人应该是有些手段的,前途未卜下心里也生出几分惆怅,想想道:

“白道长气度不凡,看起来不象贪图富贵之人,怎会下了山?”

对此,白淼只是语气随意道:

“龙虎山是神仙府,小道修的是忘情道,不把尘缘斩尽,如何修的了大道?”

厉水寒明白了意思,但还是有几分不解:

“厉某不懂道法,却也听过太上忘情的道理,白道长都忘情了,还斩甚么尘缘?该眼不见心不烦,不去在意不去理会才是。”

年纪不算大的道人笑了,却没有嘲弄的意思:

“太上忘情,非是无情,关键在于‘忘”字,平日里天塌不惊,轻易不动情,可若是记起,那便是至情至真。”

“厉老不妨想想,若修道是为了无情,那道家就不该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典故,佛门至圣坐上莲台后也不该发宏愿普度众生。”

“贫道是个笨人,道法修行远比不上道首,离师父都差的远,开辟不出新路,又想修道,便只能以圣人为尺。”

“圣人说修道前要斩尽尘缘,贫道照着做,总不该错的太多。”

厉水寒不知道这位自称龙虎山弃徒的道人斩的是什么缘,但不防碍他在心里生出一股不明觉厉的敬畏:

“白道长果然是高人。”

白淼笑了笑,又道:

“闲着也是闲着,厉老江湖经验丰富,可愿与贫道聊聊?”

“这与道长修行有益?”

“自然是有的。”

厉水寒见状也不废话,略带感慨的跟白淼聊起了江湖路。

语气中甚至有些动容,不知是因为白淼的认可,还是对自己五十载人生的感慨:

“天南地处边疆,所谓天高皇帝远其实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有时候中原人骂南边的蛮子,

甚至会把天南一块带上。”

“那时候也不比现在,没有靖远王威震边关,两州的藩王又不顶事儿,南边的蛮夷时不时就会跑过来作票。”

“老夫年轻时也算有出息,十来岁就提了刀,一刀就把那蛮子劈成了两半,可能也不是两半,

反正就是砍死了。”

“我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反倒起了凶性,还想冲出去再杀两个,却把老娘吓坏了。”

“年轻人嘛,性子野,听说了佛门高僧的事迹,便想出去走走,最好学一身真本事回来,我那老娘胆小,其实挺舍不得,但到底是没拦,还烙了两个大饼给我路上吃。”

“后来学到了本事,也带我那没福气的老娘享了几年清福,可老人家不知怎么地,见她儿子有出息了,没钻钱眼里,反倒成了官迷。”

“老夫江湖豪侠当的好好的,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闲着没事就去杀几个蛮子,多痛快,犯得着给朝廷当狗?”

说到这,厉水寒顿了顿,才朝白淼笑道:

“百道长说是不是这个理?”

白淼也笑了,随意道:

“所以厉老年轻时没当成官?老了又想起来了?”

厉水寒叹了口气,本能的了手,发现没带家伙事儿,才然作罢,叹气道:

“差不多吧。”

“我娘没几年就死了,埋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第二天照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后来才想念的紧。”

“偶尔回想起来,也会觉得是不是该给她老人家找个儿媳妇得好,后来媳妇没找成,倒收了个孝顺徒弟。”

“人老了以后,心气慢慢的也没了,这才想起老娘的话,想着能不能混个荣华富贵颐养天年。”

“结果白道长也看到了,徒弟死了,官也没当上,还整天担惊受怕的。”

“不过比陈生那小子倒是好运多了,那小子才倒楣,小小年纪就当上了户部的吏员,要不是太想给自己争口气,怎么着也能当上官。”

“厉老还有个徒弟?”

“是啊,叫剑雨华那小子一敲死了,弄得老夫连个临老送终的人都没了,好歹养了十三年,

又一桩赔本生意。”

两人闲聊之际,街巷远处也传来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白淼早早停下话语,信步走出巷道,随手丢出一枚雪花镖。

咻铛!

光影昏暗的街巷瞬间爆出一线火星,紧随而至的是中年道人温和的声音:

“贫道白淼,见过太后娘娘。”

剑雨华没说话,只是轻轻松开缰绳,手中三尺长刀斜挑,如寒泉冷月般的眼眸无悲无喜,映出一袭白袍。

夜绛珠听到贫道这两个字眉头微,明显想说些什么,可身前的年轻男儿已经拔了刀。

嘢—

一声沉闷的踏地声响。

未见他如何发力,街巷便骤然刮起一阵横风,好似有一头伏地龙蟒呼啸窜出。

白淼神情略显异,明显是被剑雨华夸张的爆发力惊了下,不过却不显得慌乱,只是顺势拔出了腰间阴阳剑。

所谓道佛武,殊途同归,走的其实都是同一条路,即对道的探究。

道包罗万象,只是过于玄奥,才被世人划分以所谓的正途、技法、境界之流。

武道神图是道,天人合一是道,返璞归真亦是道,甚至于起做躺卧,都能称作一种道。

世人大多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所以得不了道,只能在俗世江湖打转。

而一旦得道,哪怕只是侥幸迈过了那层门坎,也能直入天人。

这些道理其实稍微想想也能明白,毕竟武夫练得若真只是武,又哪里能得长生?

凉州那位武圣也好、千百年前的佛尊道祖也罢,他们其实不该称作圣,应该称为仙!

而龙虎山,便是天底下最大的神仙府。

外界求而不得的武道神图,在龙虎山,只是内门弟子便可观摩参悟的一个物件罢了。

那位三百年一遇的红尘仙更是在那张万金难求的《玄武图》旁随意刻了几行批注,大意是学者生,像者死。

求道求道,何谓道?

道尊说是斩断尘缘,佛祖说是普度众生,但归根结底,道是自己的东西。

所以龙虎山和般若寺从不会搜罗九州找这些个神图,凉州那位武仙人也不会,天家倒是找过,

还以此编篡出了一门邪功,但皇室子弟从不会练,只会赐予忠心太监。

白淼五六岁时就上了龙虎山,成了天枢真人的徒弟,论辈分,还是那位女子道首的师兄。

可他悟性确实不大好,琢磨了三十来年,也没悟出个所以然来,之所以下山,是因为在宫里为皇帝炼丹的师父给他写了封信。

白淼不知道师父得道没有,但想来是快了,不然不会唤他下山,

而他了结这份尘缘,兴许也能离道更近几分。

至于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龙虎山会不会就此跌落神坛、天下会不会大乱,白淼不在乎,那或许是别人的道,但不是他的。

袖里青蛇激荡,桃木柄的阴阳剑极薄,拔出瞬间却象是在面前升起了一道屏障,任凭洪水滔天、恶蛟舞爪,它自巍然不动。

内家三路名为精气神,而龙虎山的玄武图,练得便是五脏六腑中的那股气。

道教中甚至有人由气生,气由神往,养气全神可得道的说法,由此可见精气神三路的重要性。

白淼练了二十年的《玄武纳气决》,虽然离得道差的有些远,但体内气劲却是实打实的磅礴似海。

剑雨华一刀斩出,触感却浑然不象斩中刀剑,更象是劈在了一座流动的大江上,虽能截流断江,却不可能将整座大江都斩灭。

持剑的道人只是轻飘飘退出两步,便卸去了蛮蛟骇人听闻的力道。

剑雨华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手,体魄和技艺都逊色于他,可一身磅礴气劲却好似东奔的大江,令人望洋兴叹。

而且道人虽然剑法一般,可身上却笼罩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给人的感觉就象诵经念禅念到了忘我之境一般。

能当好道土,自然也能依葫芦画瓢的拿起剑,虽然比不得千锤百炼出的技艺,但显然是够用的。

剑雨华步入天人合一的境界后,其实就隐约触摸到了道的边缘,毕竟他当初在东方弯的压力下轰出的是拳,而不是刀。

若拳只是拳,刀只是刀,二者泾渭分明,他轰出了无敌的拳意,也没理由再提刀了。

所谓百川东到海,殊途同归这是一种道,跨过了那层门坎,飞花拈叶即可杀人,手中有把趁手兵刃,无非是方便些罢了。

当然,枪魁拿刀确实也能施展出天人合一的底蕴,但总归是不如使枪顺手,也敌不过刀魁。

若是能敌过,那便算又往前迈了一步,达到了百兵皆通的境界。

剑雨华一刀挥出却没有太大建树,落地瞬间便回掠而去。

猫在巷道里的厉水寒不知是看见了白道长逼退阎罗王的模样,觉得有了希望,还是存着别样的心思,居然没有跑,而是趁机从侧面杀了出来。

剑雨华见状脚下更快三分,半途就气沉丹田,势如踏地夔牛般撞了过去。

膨!

骨裂心碎的一声闷响,黑袍老者发出一声惨叫,势如脱膛炮弹,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而去白淼自然不会就这么看着,脚踏九宫步,如影随形般欺身而上,手中三尺长剑不带任何花哨,

直直的刺了过来。

与其说那是刺,倒不如说是砸,

三尺阴阳剑堂皇厚重,裹挟着鲸吞汪洋般的气势,山一般砸了过来。

道人剑法确实一般,可以势压人的道却修的不赖。

剑雨华攻敌习惯留力三分,撞飞厉水寒的瞬间便撩刀回旋,虽然没能逼退底蕴厚实到不象话的道人,却也借着双方角力的势头倒退出几步,将那红裙小少妇稳稳护在了身后。

这番交锋看似是剑雨华退了几步,可白淼却没有趁势追击,反倒眼含赞叹的望向了那钉在书舍前的黑鳞铁羽。

铁羽是在半途飞出,凌空撞断厉水寒亡命射出的飞针后馀势不减,一直到入木寸馀才泄尽力道。

喻一一铁羽尾端狂颤,远处也传来重物坠地的轰鸣。

一息之内连变三招,甚至还能毫发无损的将人护到墙角,高下立判。

白淼知道自己大概率是赢不了了,但却并没有退的意思。

剑雨华略微侧身,将受惊了的红裙小少妇护在身后,黑如点漆的眼眸颇为桀骜:

“厉水寒?还有你,来寻死?”

白衣道人脚踏九宫步,却没有再急着出手,而是眼神赞叹,仿佛从这一刻才真正正视起眼前的年轻公子一般,风马牛不相及的问了一句:

“侯爷的道莫不是护持苍生?”

“本侯的道是杀人道,尔要来试试?”

白淼的眼神仍不免赞叹:

“恶虎云中卧,凶蛟水里藏,杀人为业,救人为道,侯爷的刀里已经有了路,可叹贫道还在半途。”

剑雨华没说话,只是将六识感知拉到了极致,默默盘算。

夜绛珠心理素质相当不错,虽然被突然窜出的黑衣刺客和夺命凶器吓了一跳,但却没有被吓傻,而是动作娴熟的猫腰躲在了男人身后。

绷紧到极致的心弦在听见男人桀骜的声音后明显放松了不少。

这种时候,身边的男人越狂傲,她反而越安心,心底甚至因为男人淡漠的声音颤了下,滋味莫名。

夜绛珠盯着男人冷峻的侧颜,虽然知道这时候不该多嘴,可心绪紊乱下还是本能的喊了一声。

喊出瞬间夜绛珠就有些后悔了,结果也不出她所料,男人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没时间搭理,连头都没有偏一下。

对面的中年道人持剑而立,似乎是在山上待得久了,下山见了人就想多说两句话:

“贫道不是剑客,想不出疏狂潇洒的剑招,但可能是人生的最后一剑,还是想漂亮些,请。”

道人平淡的语气让太后都愣了下,仿佛两人接下来要做的不是你死我活,而是要去那莲花台上论道一般。

剑雨华没有废话,迈出一步,手中恶蛟震颤,逐渐发出择人而噬的低吟声。

当龙虎山道人吃干精血,挖空气脉的一剑挥出时,那三尺长刀也在同一时刻露出了獠牙。

铮!

残月清光,寂寂长街募的亮起一线寒芒。

仿若凶蛟涅,食龙虎吞玄武,铮铮发龙鸣。

刀能有什么大道理?

拔出来砍下去就是。

念头通达之下,这一刀还未完全挥出,便水到渠成入了天人。

那白衣道人则跟跪着倒在了血泊中。

远方巷道被震碎心脉的老者,也在痛苦中失去了生机,到死都没能做成官。

剑雨华缓缓呼出一口气,继而收刀入鞘,颇为臂越的拦起国色天香的小少妇冲天而起,稍作收拾,便朝着不远处金碧辉煌的皇城大内大步狂奔。

两人身上没什么值钱东西,剑雨华只在道人身上摸出了一本表皮泛黄的小册,随手翻过几页,

俱是些道法感悟和琐事,仅在后面有一套剑招一式步法,以及一门呼吸吐纳的口诀,大抵便是他修的术了。

两人很快来到皇城。

剑雨华思维有些发散,落地都没完全回过神来,直到被身前的红裙小少妇点了下,才听到了那略带忧心的声音:

“你怎么跟个木头似的?”

剑雨华知道胸前挂了彩,被点出一道寸馀深的剑伤,但没在意就代表没什么大碍,连伤筋动骨都算不上,只是看着唬人而已。

那修了二十年《玄武纳气决》,且离天人只有一步之遥的道人最后使的那一剑,无疑是登堂入室的天人之威。

这种级别的高手,放眼天下应该都不多见,再修多几年,估摸就是真正的天人了。

剑雨华不知道对方是哪一方派来的,但天下有这手笔的屈指可数,北齐、皇帝、龙虎山、以及那几位藩王。

京城的局势本就诡,现在就更让人看不懂了。

太后本身无子,又即将交权,刺杀她除了对北齐那位野心勃勃的女帝有好处,还对谁有好处?

剑雨华确实有些想不通,但这天底下大概没有动机能越过利和仇这两个字,想不通,只能是他知道的东西还不够多。

太后出事,边关哗然,北齐肯定得利,除此之外还有谁?

皇帝、夜王、晋王、燕王、靖远王、东方鸾、幽妃——

剑雨华有些头痛,想到夜潜渊走之前的叮瞩,还是宽慰了一句:

“卑职没什么大碍,娘娘多加小心就是,告辞。”

夜绛珠被皇城禁卫拱卫在中心,听着年轻男儿例行公事般的安慰,却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今天虽然称不上险象环生,可对没怎么出过宫阁的太后而言,还是有些过于刺激了。

她也不是想做什么,只是心里本能的有些静不下来,想跟男人说两句宽慰的话罢了。

可对方好象连这个机会都不打算给她。

夜绛珠遥遥望着远处那道黑袍身影,心里终于生出了几分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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