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天牢，坐落在汴京的西北角。
这里常年不见天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厚重的铁门“吱呀”一声打开，明兰跟着狱卒，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
甬道两侧，是一间间牢房，牢门紧闭，里面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还有犯人的哀嚎声。
那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明兰的脚步，却没有丝毫的停顿。
她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
终于，狱卒在一间牢房前停下了脚步。
“大娘子，您只有半炷香的时间。”
狱卒说完，便打开了牢门的锁。
牢门“哐当”一声打开，明兰快步走了进去。
牢房里很暗，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透进一丝微弱的光线。
顾廷烨正坐在一张冰冷的木板床上，身上穿着一身囚服，头发散乱，脸上带着胡茬，却依旧挡不住那双眼睛里的锐利。
他看到明兰进来，原本平静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娘子！”
顾廷烨站起身，快步走上前，想要握住明兰的手，却又想起自己身上的囚服，犹豫了一下，又将手收了回去。
明兰看着他，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她连忙别过头，擦了擦眼角，才转过头，对着顾廷烨勉强笑了笑：“我来了。”
她走到顾廷烨身边，仔细打量着他：“他们有没有欺负你？你在里面，吃得好吗？睡得好吗？”
顾廷烨摇摇头，声音低沉：“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他看着明兰消瘦的脸颊，心中一阵心疼，“你瘦了好多，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明兰摇摇头，握住顾廷烨的手，她的手很暖，瞬间驱散了顾廷烨指尖的寒意，“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顾廷烨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丝期许。
明兰深吸一口气，将石头去江南路请宋慈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从石头日夜兼程赶路，到见到宋慈，再到宋慈派孙儿宋淮前来，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详细。
顾廷烨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期许，到听到宋慈年迈时的失落，再到听到宋淮前来时的释然。
等明兰说完，顾廷烨沉默了片刻，随即发出一声轻笑。
“这个徐公明，”他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赞叹，“还真是神鬼莫测。”
“汴京距离济州上千里，他下野闲赋三年，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收到消息，还能想到请宋慈帮忙，真是了不得。”
明兰点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
大姐夫徐子建，当真是个有大本事的人。
只是，陛下如今还在忌惮他，他能写信相助，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顾廷烨思索了片刻，眉头渐渐舒展，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看着明兰，语气笃定：“宋老大人既然敢派他的孙子过来帮忙，想必这位宋淮小哥，必定有过人之处！此次破案，须得仰仗他！”
明兰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激动，她连忙说道：“夫君既然如此，那明日我便去求禹王妃，让禹王帮忙，将这位宋淮小哥安插进查案的名单里！”
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她恨不得立刻就让宋淮介入案件，找出证据，还顾廷烨清白。
顾廷烨却连忙摇头，他伸手按住明兰的肩膀，语气沉稳：“不不不，夫人，你别急。”
“既然我们要依靠这位宋淮小哥，自然不能让他直接暴露在某些有心人的眼中！”
“我听闻，包拯大人的孙子包永年，如今在汴京开封府做推官。”
“这位包永年大人，继承了其祖父的风骨，为官清廉，刚正不阿！”
顾廷烨的眼神，变得愈发深邃：“不若让禹王将这位包永年大人加入查案，然后将宋淮小兄弟，作为包永年的幕僚助手，隐藏其中，也好方便他探案寻找证据！”
明兰闻言，猛地一愣。
她看着顾廷烨，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大悟。
是啊。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宋淮虽然是宋慈的孙儿，可他年轻，没有名气。
若是直接将他安插进查案的队伍里，必定会引起那些人的警惕，甚至会暗中对他下手。
可若是让他做包永年的幕僚，那就不一样了。
包永年是包拯的孙子，身份摆在那里，那些人就算是想动手，也要掂量掂量。
而且，这样一来，宋淮就能隐于人后，暗中查案，不会打草惊蛇。
明兰不由得有些懊恼，她这是病急乱投医，太过着急了。
她看着顾廷烨，眼中满是敬佩：“夫君说得是，是我考虑不周了。”
顾廷烨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也是担心我，无妨。”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默契。
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对策，接下来，就是要去求禹王妃帮忙了。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狱卒在外面催促：“盛大娘子，时间到了。”
明兰依依不舍地看着顾廷烨，叮嘱道：“夫君，你一定要保重自己，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顾廷烨点点头，握紧了她的手：“我等你。”
明兰转身，快步走出了牢房。
牢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两人的视线。
明兰站在甬道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酸楚。
她没有时间难过。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当天晚上，明兰就带着备好的礼物，坐上马车，朝着禹王府而去。
禹王府的灯火，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
王妃沈氏，正在内院陪着孩子读书，听闻明兰来了，连忙让人将她请了进来。
两人在花厅里落座，丫鬟奉上了热茶。
沈氏看着明兰憔悴的面容，心中一阵不忍，她握住明兰的手，轻声道：“盛大娘子，你这几日，怕是累坏了。”
明兰勉强笑了笑：“劳烦王妃挂心了，我没事。”
两人寒暄了两句，气氛渐渐沉静下来。
沈氏是个通透的人，她看着明兰，开门见山：“盛大娘子，你今日来见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明兰闻言，连忙站起身，对着沈氏深深一揖。
她的脊背挺得笔直，眼神却带着一丝恳求：“回王妃，如今夫君身陷牢狱，我在家中日夜为他祈福，盼望着案件早日查明，还我夫君清白……”
沈氏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无奈：“盛大娘子，此案极为棘手。”
“我家夫君，一直在为顾将军奔走，可惜此案绝大部分证据，都对顾将军十分不利。”
“陛下那边，为了顾及周贵妃的颜面，一直不肯松口，将顾将军放出来。”
明兰的眼圈，瞬间红了。
她强忍着泪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回王妃娘娘，前些日子，我从别处打探到，远在江南路的宋慈老先生，曾担任大周提刑官，断案如神。”
“于是我偷偷派人到江南路，请宋老大人入京，协助调查此案。”
“只可惜，宋老大人年迈，已经无法处理案件。”
“宋老大人看在我们的诚意份上，派了他家孙儿宋淮来汴京协助！”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据我家夫君所推荐，前任开封府尹包大人的孙子包永年，为官清廉，很有作为。”
“我此次前来，是想请王妃让王爷帮忙，向陛下进言，让包永年、宋淮加入此案的调查。”
明兰将他和顾廷烨商议的计策告诉了禹王妃沈氏。
她没有提徐子建的名字。
大姐夫能写信相助，已经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了。
她不能再将他牵扯进来。
沈氏闻言，沉默了片刻。
她看着明兰眼中的恳求，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顾廷烨是禹王一派的重要力量，若是顾廷烨倒了，对禹王来说，无疑是断了一条臂膀。
她点点头，语气笃定：“妹妹放心，此事，我定会帮你。”
明兰闻言，心中一阵感激，她对着沈氏深深一揖：“多谢王妃娘娘！”
当天晚上，沈氏就将明兰的来意，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禹王赵忠全。
赵忠全正在书房里，和儿子赵策英商议事情。
听闻此事，赵忠全捻着胡须，陷入了沉思。
赵策英看着父亲，开口道：“父亲，顾廷烨不能倒。”
“他手中握有兵权，又是我们的心腹，若是就这么被人算计了去，我们的势力，必定会大受损伤。”
“而且，包永年是包拯的孙子，刚正不阿，让他查案，名正言顺。”
“宋慈的孙儿，想必也有几分本事，让他隐在包永年身边，暗中查案，倒是个好计策。”
赵忠全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策英说得有理。”
“此事可行。”
“明日，我便让府里的人，上奏陛下，举荐包永年加入查案。”
他看着赵策英，语气沉凝：“顾廷烨，我们必须保下来。”
“不仅是为了我们的势力，更是为了汴京的安稳。”
赵策英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同。
第二天一早，禹王一派的官员，就纷纷上奏，举荐开封府推官包永年，加入顾廷烨一案的调查。
奏折很快就送到了元丰帝的御案前。
而这个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康王赵元俨的耳中。
康王府的书房里，赵元俨正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握着一杯热茶。
他的儿子赵钧，站在一旁，脸上满是不屑。
“父王，您听说了吗？禹王那老小子，居然举荐了包永年，去查顾廷烨的案子！”
赵钧嗤笑一声：“这禹王父子，简直是病急乱投医！”
“以为凭借一个包永年，就能将案子查清？”
“包永年为官虽然清廉，但是查案上的本事，和其祖父包拯，可是不能同日而语！”
赵元俨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吹了吹茶杯里的浮沫。
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话虽如此，却也不能掉以轻心。”
“包拯的孙子，骨子里，终究是带着几分刚正的。”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赵钧，语气带着一丝严厉：“你立刻去查，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线索和证据，没有消除干净。”
“绝对不能让人查出，这件事，是我们父子和周贵妃做的！”
赵钧闻言，脸上的不屑，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
他对着赵元俨躬身行礼：“是！父王！儿臣这就去办！”
赵钧转身，快步走出了书房。
书房里，只剩下赵元俨一人。
他看着窗外的天色，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
顾廷烨。
禹王。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翻盘吗？
太天真了。
这场棋局，到底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汴京的天空，依旧笼罩着一层阴霾。
一场无声的较量，正在悄然展开。
而带着《洗冤录》真传的宋淮，已经踏上了汴京的土地。
他的到来，会给这场风波，带来怎样的变数？
没有人知道。
只有烟雨江南的风，还在吹着。
吹过汴京的高墙，吹过天牢的铁窗，吹向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缠绕着明黄帘幕，元丰帝指尖摩挲着奏折上“包永年”三字，眉头微挑。
案头堆积的奏疏已批阅大半，唯有禹王一派联名举荐的折子，让这位久居上位的帝王生出了几分兴味。
“包永年？”他抬眸看向阶下躬身侍立的身影，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刘瑾，此人底细，你且说来。”
东厂都知刘瑾闻言，忙趋前半步，袍角扫过金砖地面无声无息，语气恭敬得恰到好处：“回禀陛下，这位包大人现任汴京府推官，素有清名，断案向来公允无私，百姓称其有祖父遗风。只是……”
他顿了顿，斟酌着措辞，“只是论查案侦缉之能，却远不及审案断狱来得见长，算不得此中翘楚。”
元丰帝指尖轻轻敲击着御案，发出沉闷的声响。禹王此举着实耐人寻味，顾廷烨一案牵扯甚广，既有周贵妃情面，又涉朝堂派系，怎会举荐一个不善查案之人？他眸中闪过一丝探究，却未再多言。
刘瑾察言观色，见帝王神色沉吟，连忙补充道：“陛下，奴婢倒听闻一事，或许与这举荐有关。”他压低声音，“顾公爷夫人前些时日，曾派贴身护卫石头星夜赶往江南路。”
“哦？”元丰帝抬眉，敲击御案的手指停了下来，“远赴江南，所为何事？”
“据东厂访查，那石头是去拜见了宋慈老大人。”
刘瑾语速平稳，将打探到的讯息一一禀明，“这位宋慈老大人，乃是先帝朝的提刑官，当年凭一本《洗冤集录》，勘破无数冤假奇案，堪称断案圣手。想来顾夫人是听闻其名声，特意前去求援。”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宋老大人年事已高，不便长途跋涉，便派了孙儿宋淮前来相助。如今那位宋淮小哥，正被顾夫人安置在城外庄子里，未曾露面。”
元丰帝闻言，沉默片刻，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淡笑。
他捻了捻颌下短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禹王举荐包永年，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要查案的，该是这位藏在暗处的宋慈孙儿。
包拯的后人坐镇明处，宋慈的传人潜伏暗处，这算盘打得倒精。
“宋淮？”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中兴味更浓，“此案本就迷雾重重，如今添了这两位后辈，倒愈发有趣了。”
他抬手拿起朱笔，在奏折上批下一个“准”字，墨迹淋漓：“传朕旨意，准包永年加入查案，一应所需，皆可酌情调配。”
刘瑾躬身领旨：“奴婢遵旨。”
御书房内复归平静，元丰帝望着窗外沉沉的天色，眸色深邃。
这场牵扯朝堂势力的棋局，他本就有意旁观，如今宋淮入局，倒要看这年轻后辈能否凭《洗冤录》真传，撕开案中迷雾。
汴京的风，似乎更紧了些，吹得御书房的窗棂微微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