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天只觉一阵晕眩袭来,眉心的因果之眼早已射出无数丝线,试图彻底探查二人存在的本质。
可每当丝线即将触及他们的刹那,便如坠入虚空般消失无踪——他与眼前这两人,竟连一丝因果都无法建立。
这般情形,他从未遇过,甚至闻所未闻。
这因果丝线,连修为堪比化神的鬼王及其法宝都能强行剥离夺取,为何偏偏对眼前这两位仅有炼气修为的“故人”毫无作用?
尤其令他心神难安的是,他心中分明清楚:这二人绝对与自己相关。可即便他想强行缔结因果,丝线却始终无法将他们相连。
究竟是为何?难道真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悄然改变了历史的走向?可他分明所做的一切,皆是自己记忆中本该发生之事——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况且,这两人周身不见半点“空亡”之气,分明是实实在在存于此世之人。
既非虚无之体,却又与己身毫无因果牵连……这诡异的一幕,竟让杨云天一时有些无措。
他真希望童子前辈此刻能在身旁,为他解释这违背常理的一切。可惜,他知道这已不可能。
此番谜局,终究只能靠自己来解。
方才那数息之间的因果探查,虽不过片刻,却已耗去他极大的心神。
杨云天眼前一黑,身形微晃,险些向后跌倒。
他勉强稳住脚步,压下胸中翻腾的思绪,目光再次落回眼前二人身上。
“你们方才称我大当家,又提到天罚营——你们二人,莫非皆是我天罚营将士?”杨云天沉声问道。
牛鼎天挠了挠后脑,咧嘴一笑:“将不将的谈不上,俺现在还只是个没名号的小卒。不过总有一天,俺老牛的名头必定响彻寰宇、威震八方!”
杨云天望着眼前这青年,明明正当锐气之年,却偏要装出老气横秋的模样。
尤其那一句“俺老牛”,几乎让他与记忆里那个牛顶天的身影重叠起来。
可惜,二人外貌悬殊,始终让杨云天心头浮起一丝说不出的违和,一丝隐隐的不谐。
倒是颜雪儿——那清丽的容颜与出尘的气质,与间雪仙子确有六七分神似。
“颜婆过世,为何只有你二人前来吊唁?”杨云天转而看向颜雪儿,声音缓了几分,“营中其余人呢?”
“回大当家,”颜雪儿敛容道,“我与婆婆先前一直住在营旁的镇子里。半年前,婆婆自觉生机将尽,便执意回到这祖地。动身前,她已向营中诸位长辈明言:她身后之事,不必前来祭奠。婆婆素来喜静,她说……就让她安安静静地走。”
她顿了顿,神色平静,不见悲戚,反倒似有释然:“婆婆一手将我养大,身后诸事总需有人操持,我便告假归来。至于这憨子——”
她瞥了牛鼎天一眼,“是怕我路上遇险,硬要跟来的。”
杨云天与颜婆交集不多,说不上多么了解此人。
但以她圣女之尊,为此界人族可谓殚精竭虑、鞠躬尽瘁——其独女亦是在护卫人族之战中壮烈牺牲,满门忠烈。
遥想上古之时,五千年前,由间雪仙子带领的这一脉颜家何等鼎盛;而今却似血脉将绝,仅余三五个后人,不可谓不悲壮。
虽然此前,杨云天对颜婆那偏安一隅、固守祖地、近乎“等死”的保守之策颇有不以为然,但此刻斯人已逝,盖棺而论,她终究是一位值得他心怀敬意的“前辈”。
了解完此地情形,杨云天便准备离去。只是眼前这二人,他打算一同带上。
一来可再探探他们身上的隐秘,二来也可借机问问自己“消失”这百年间,此地局势如何,以及如今的天罚营究竟是什么状况。
“大当家这是要离开了吗?”颜雪儿见他走向门边,轻声问道。
“嗯,此间事了,该回营见见故人了。”
“太好了!营中兄弟要是知道大当家回来,还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子!”牛鼎天兴奋得哇哇大叫。
“大当家?”杨云天眉峰微挑,“军中多以军职相称,为何三番五次独独对我用这般草莽之称?”
牛鼎天挠着头,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颜雪儿见状,轻声接道:“回禀大当家,军中不可一日无主。您离去之后,天罚营仍需有人统率。
若称呼相同,众人便不知所指究竟是哪一位首领。久而久之,不知是谁先以‘当家的’来指代您……后来便成了惯例——营中首领是‘首领’,而‘大当家’,专指您一人。”
女子心思细腻,三言两语便将原委说得清楚。
杨云天颔首道:“既如此,便一同动身吧。不过在回营之前,我还需先去一个地方——你们可知洛家的族地如今在何处?”
他已看过颜家与黄家的书楼,如今只差洛家。且这洛家,恰恰是他记忆中不曾存在的家族——在自己所归的五千年前,并无洛家。
这个凭空出现在印象之外的远古家族,是否真如自己所猜测的那般?他必须亲自去弄个明白。
杨云天向来并无专门的飞行法宝,只凭肉身便可飞遁虚空。
他所修炼的《九霄御风真诀》中记载的两种遁法玄妙非常,纵使与寻常结丹修士的飞行法宝相比,也要快上数分。
此刻带着两人,不便独行,他便以自身精纯灵力于空中凝出一架青色飞舟,借功法中“风形无相”之妙力御空而行。
只见舟身掠过云层时轻如羽叶,速度却疾如电闪,呼吸之间已在数里之外,端的是“朝游北溟暮苍梧”之境。
牛鼎天与颜雪儿似是首次乘坐如此神异的飞行法器,加之这般遁速远超他们炼气期修为的见识,二人立于舟中凭栏远眺,但见山河倒逝、流云成线,不由得目眩神驰,又是惊奇又是赞叹。
杨云天却在这时将二指轻轻搭在牛鼎天腕间,一缕温润灵气悄然渡入,在他经络中流转探查。
炼气期修士灵根未显,唯有筑基之时方能辨明属性本源,此刻只能观其灵穴多寡、气脉宽窄。
牛鼎天体内灵穴共有七处,虽不算绝世之资,却也属中上之品。
然而凭借杨云天如今对因果之道的感悟,他却能隐隐感知到——此子天生灵根,正是那缥缈难测的“风灵根”。(注:杨云天虽无法与这两人建立因果牵连,但他们自身命理中仍有因果丝线缠绕交错。)
探查完毕,他又转向颜雪儿。
这少女的灵根果然未变,依旧是修仙界千年难遇的“冰灵根”,更难得的是她体内灵穴竟有九处圆满,天赋之卓绝宛如雪山之巅未经雕琢的玄冰美玉,只要稍加琢磨,必成大器。
“老牛——”杨云天脱口唤出这个熟悉的称呼,随即意识到眼前之人终究不是故人,便改口道,“小牛,我手中有一部功法,正合你的日后道途。你……可愿修习?”
牛鼎天闻言,竟不答话,只“扑通”一声跪倒在舟舱之中,“砰砰砰”连叩三记响头,额骨与舱板相击之声清晰可闻。
行动之间,用最直接的方式表明了心意。
杨云天摇头笑了笑,这憨厚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
他自怀中取出一枚温润白玉简,将其贴在额前。
只见灵光流转如溪,片刻之后,玉简内已拓印下一部完整功法——正是昔日君赦尊者亲授的《九霄御风真诀》。
当年君赦本是牛顶天之师,可惜二人皆非风灵根,空怀宝典却只得皮毛。
如今,杨云天将这部功法郑重递给眼前的牛鼎天,心中默念:这便算真正将君赦前辈的恩情,通过另一种方式,还予这一脉传承之中。
小牛双手接过玉简,神识略一探入,便感知到其中风气流转、九天翱翔的玄奥意境,顿时喜得抓耳挠腮,笑得合不拢嘴。
杨云天却在一旁悄然睁开因果之眼,细细观照——依旧毫无变化。
更令他心中凛然的是,这样传授功法的恩情,近乎师徒之缘,可因果丝线还是无法与牛鼎天相连。
一旁的颜雪儿看着杨云天赐予小牛如此厚礼,眼中满是羡慕之色,杨云天早已看在眼里。
他心下暗叹。
间雪仙子当年一剑光寒十九州的风采他至今历历在目,可惜自己虽技艺驳杂,于剑道一途却始终未曾深研,纵有心想指点,也无从教起。
然而望着少女那欲言又止的神情——羡慕中藏着几分委屈,仿佛在无声诉说“为何厚彼薄此”——
杨云天忽觉时光倒转,仿佛昨日还与间雪仙子在雪松下品茗论道,听她笑谈“冰魄凝光”之妙。
心中一软,终是不忍让她失望。
剑法他固然不会,但间雪仙子一身冰系神通的变化精髓,他却另有办法相助。
杨云天翻掌之间,一滴晶莹剔透的“万年寒髓”已浮于掌心。
他未取器鼎,只引动心间真焰凌空炼化。
只见“本源派”的魂韵如春雨渗入髓液,“灵纹派”的千百道灵纹则如星轨缠绕,层层封印交织成型,将那滴至寒之髓缓缓塑成一柄三尺青锋之形。
剑身剔透如冰,隐有雪纹流转,尚未催动,周遭空气已凝结出细碎霜华。
“你修为还低,神物过早认主反受其累。”杨云天将冰剑递过,声音温和,“此剑我设下九重灵纹封印,随你境界突破自会逐层解封。在你寻得本命法宝之前,便以此为傍身之器吧。”
颜雪儿双手接过冰剑,指尖触及剑柄的刹那,一股清冽纯净的寒意顺经络而上,竟与她体内冰灵根隐隐共鸣。
她抬眼看向杨云天,眼中泛起光彩,终于露出明朗的笑容。
杨云天同样感知到——即便赠此契合本源之宝,自己与颜雪儿之间依旧因果无涉。
但见她真心欢喜的笑颜,他唇角微扬,心中那缕莫名的滞涩,似乎也悄然化开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