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黎明的第一缕惨白光线艰难穿透笼罩在雾隐谷上空的硝烟与尘埃,照亮了后山技术中心那片仍在冒着缕缕青烟的废墟与谷地前方蜿蜒战线上无数来不及收敛的遗体时,南北两线几乎同时传来的“击退敌军”的战报并未在指挥所内激起任何胜利的欢呼,反而像两块沉甸甸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与血腥味都仿佛凝固了,电话与电台中各级指挥员嘶哑疲惫的声音汇报着阵地还在、敌人已退,但随之附上的伤亡数字与物资损耗清单却触目惊心——南线“落鹰涧”与“风嚎涧”方向,参战的主力防卫军部队平均减员超过四成,最精锐的机动预备队几乎打光,民兵与守备队伤亡更为惨重,弹药储备几近枯竭,火炮身管过热损毁多门,更为致命的是大量经验丰富的班排长与战斗骨干血洒疆场,许多连队的建制已被打残需要合并重组;西线苏清月部虽成功固守防线,但也承受了持续的压力与袭扰,兵力持续消耗,且在回援技术中心的战斗中“锐瞳”小队再遭重创,这支屡立奇功的王牌尖刀如今已元气大伤;而北线技术中心遭袭的损失更是难以用数字简单衡量,超过十五名核心技术人员与武装警卫牺牲,阿南、林薇等重要技术负责人负伤,大量正在进行的关键研究资料、实验数据、以及从“阿克琉斯之盾”与古城遗迹缴获的珍贵样本与设备在战斗与火灾中损毁,技术研发能力遭到阶段性重创,这不仅是物资的损失,更是时间与机遇的损失。陈野沉默地听着汇总报告,手指无意识地在摊开的地图上划过那一道道用红色铅笔反复标注、如今已被汗水与血迹浸染得模糊不清的防线,地图边缘密密麻麻写满了各部队的番号与后面跟着的、不断被划掉又填上的伤亡数字,窗外隐约传来伤兵转运的嘈杂与远处工兵清理战场、埋设尸体的沉闷声响,这便是一场惨胜之后最真实的景象,胜利的代价高昂到几乎令人窒息,但无论如何,他们终究是在内外交困、强敌环伺的绝境中,守住了脚下这片土地,未曾后退一步。
然而,战争从不给予失败者哀悼的时间,也吝于给予胜利者休憩的间隙。在初步确认南线“复仇联盟”主力确已后撤至安全距离重整、西线“血牙”残部也暂时蛰伏、北线“阿克琉斯之盾”突击队被全歼之后,陈野立刻强打精神,将巨大的悲痛与疲惫压下,开始处理眼前更为紧迫的善后与布局工作。他首先命令南线部队在保持高度戒备、严防敌人反扑的同时,立即组织所有尚能行动的人员,在民兵与民众协助下,全力抢运伤员后送、收敛烈士遗体、搜集战场上一切可用的武器弹药与装备残骸(尤其是敌人遗弃的装甲车辆、重武器和单兵装备),修复最关键的防御工事与交通线,并派遣小股侦察部队前出,密切监视敌军动向。西线苏清月部在留下必要守备兵力后,其主力(包括伤员)开始向雾隐谷方向收缩休整,并护送从技术中心抢救出的部分残存设备与资料。同时,陈野通过老刀的情报网与前线反馈,迅速评估孟洪土司阵前倒戈后的具体表现与当前状态——孟洪的部队在最初的侧击后,因自身伤亡和缺乏协同,并未深入追击,而是在“落鹰涧”左翼外围占据了一处有利地形就地驻扎,并派人与守军取得联系,表达了“听从陈总指挥调遣、戴罪立功”的意愿,但其部队仍保持独立建制,且其本人并未亲自前来雾隐谷,态度依旧保留着某种审慎的距离。
“孟洪这步棋,是看准了我们惨胜之后无力立刻清算他,也看清了‘复仇联盟’许诺的虚妄与残忍,更是被前线将士的血战所震动。”老刀分析道,他刚刚处理完技术中心袭击的后续调查,眼中布满血丝,“但他并非真心归附,只是慑于形势和自身利益做出的临时选择。他保留实力,驻扎在外,就是留有余地。我们若逼迫过甚,他可能狗急跳墙;若放任不管,他始终是个隐患,尤其在我们如此虚弱的时候。”
陈野点了点头,孟洪的问题确实棘手,但现在绝非内部彻底清算的良机,甚至某种程度上,孟洪的倒戈及其部队的存在,在客观上对南线敌军形成了一定的牵制,尽管这种牵制脆弱而不可靠。他沉思片刻,下达指令:“以我的名义,正式向孟洪土司及所有参战部队发表嘉奖通告,表彰其在南线决战关键时刻深明大义、奋勇杀敌之功。同时,派出一个由老刀你亲自带领的、包括医疗队和补给车队在内的慰问团,前往孟洪驻地,一是救治其伤员,补充其部分消耗的粮弹(控制在有限额度),表达我们的诚意与感谢;二是实地观察其部队状况、士气、以及与外界接触的迹象;三是邀请孟洪在‘适当时候’前来雾隐谷,共同商议战局善后与后续防御事宜,措辞要恳切,但不必强求立刻前来。我们要稳住他,哪怕只是暂时的,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再树一敌。”
处理完最紧迫的军事与政治善后,陈野的目光投向了那片仍在冒烟的技术中心废墟。阿南在手臂和肋部包扎后,拒绝了前往医疗点休养的建议,执意留在现场,与林薇(手臂骨折已固定)以及幸存的技术人员一起,在警卫和民众协助下,冒着余烬未熄的危险,在断壁残垣中一寸寸地搜寻,试图抢救出任何可能残留的硬盘碎片、烧焦的图纸、未完全损毁的仪器部件,以及——那些“阿克琉斯之盾”突击队员留下的装备残骸。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性袭击固然造成了巨大损失,但全歼入侵之敌也意味着留下了可能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丰富、更先进的敌方技术装备样本,尤其是在近距离混战中,许多装备未能被其使用者及时彻底销毁。这或许是惨胜之中,唯一可能带来未来希望的一线微光。
搜寻工作在悲伤而专注的氛围中进行。不断有烧毁的服务器机箱、融化的电路板、化为灰烬的纸质记录被清理出来,引发阵阵叹息。但同时,也有令人振奋的发现:在核心工作区一处相对坚固的合金保险柜内,几个特制的防火防磁硬盘虽然外壳变形,但经阿南初步检测,内部存储芯片可能仍有部分数据可恢复,其中包含了部分对“阿克琉斯之盾”早期侦察设备及古城病菌样本的破解进展;在一名被击毙的敌人指挥官尸体(其自毁装置似乎因近战受损未能完全启动)附近,找到了一台尚未完全损毁的便携式战场指挥终端,虽然屏幕碎裂,但存储模块似乎完好;更令人惊喜的是,从几名突击队员身上剥离下来的、虽经战斗和火焰有所损坏但主体结构尚存的单兵护甲部件、头盔传感器阵列、以及那几把可切换模式的多功能步枪残骸,被小心翼翼地从废墟中收集起来,这些装备所代表的材料学、能源技术、传感与火控系统,远远超出了雾隐谷乃至当前已知大多数对手的技术水平,是真正意义上的“高科技瑰宝”。
阿南不顾伤痛,立刻在临时清理出来的一间相对完好的库房里,搭建起一个简易的分析工作台,将抢救出的硬盘、终端和装备残骸接入尚能运行的备用设备,开始了争分夺秒的解析工作。林薇也吊着胳膊,用仅能活动的手协助记录和整理。初步的分析结果在当天傍晚便呈现出令人震撼的潜力:从那台战场指挥终端的存储模块中,技术团队部分恢复了其内部存储的、关于此次袭击行动的简要任务日志、目标优先级列表(技术中心被列为最高优先级目标之一)、以及一小部分加密的通讯记录和地形数据,虽不完整,但为了解“阿克琉斯之盾”的战术决策流程和情报来源提供了宝贵线索;对单兵护甲残片的初步材料分析显示,其采用了某种轻质复合金属与聚合物编织结构,在提供优异防护的同时保持了灵活性,其表面涂层对多种波段的电磁波和热能探测有明显的衰减作用,这解释了其光学迷彩与反侦察的部分原理;头盔传感器阵列的残存部件尽管损坏严重,但其集成度与微型化水平令人咋舌,包含了非制冷红外、微光增强、磁场异常感知等多种传感器于一体,其信号处理方式也颇具启发性;而那几把多功能步枪,尽管能量核心和精密光学部件大多损坏,但其模块化设计思路、紧凑的能量转换机构以及特种弹药的残留物,都为阿南团队正在进行的单兵武器升级项目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参考方向。
“野哥,损失确实巨大,很多研究要推倒重来,特别是生物样本和部分实验数据……但是,”阿南的声音因疲惫和激动而有些颤抖,他指着工作台上那些闪烁着金属光泽或布满烧灼痕迹的残骸,“这些东西,是真正打开一扇门的钥匙。‘阿克琉斯之盾’的技术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前沿,尤其是在单兵系统集成、能源微型化和特殊材料方面。如果我们能吃透哪怕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我们的战士在未来的战场上活下来的机会就会大很多,我们的防御和侦察能力也能上一个台阶。林薇手臂的伤需要一种更精密的接合手术,我从他们一个医疗包残片里找到的生物胶配方得到了启发……还有,他们的通讯加密方式,虽然我们还没完全破解,但已经看到了不同于传统跳频的量子纠缠雏形,这给我们自己的通讯保密指出了一个全新的研究方向。”
陈野默默听着,目光扫过那些代表着先进与毁灭的残骸,又看了看阿南和林薇包裹着绷带却闪耀着狂热求知光芒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技术的差距是如此的巨大,敌人可以轻易派遣一小队人马就差点摧毁他们的大脑,而他们却需要付出无数鲜血和牺牲,才能从敌人的残骸中窥得一鳞半爪,艰难地追赶。但这追赶本身,就是生存的希望所在。他拍了拍阿南没受伤的那边肩膀,沉声道:“集中所有还能工作的技术人员和设备,优先保障你们的分析工作。需要什么资源,只要雾隐谷还有,优先调配。同时,必须加强技术中心新址(需要立刻选定并建设)的绝对安全防卫,绝不能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这些技术突破的曙光,是我们用命换来的,必须让它照亮前路,而不是再次被黑暗吞噬。”
夜幕再次降临,雾隐谷内外灯火稀疏,许多区域仍处于戒严和清理状态,疲惫的人们在短暂的休整后,又不得不投入到无尽的修复与准备工作中去。南北两线的捷报以伤亡惨重的代价换取,暂时击退了强敌的猛攻,守住了摇摇欲坠的防线,内部最大的隐患孟洪被暂时稳住,而来自最可怕敌人的技术遗产又带来了一丝未来的希望。然而,陈野站在指挥所外,眺望着黑暗中仿佛无边无际的群山,心中没有丝毫轻松。敌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复仇联盟”主力虽退但未溃,“阿克琉斯之盾”的打击精准而狠辣,“血牙”残部仍在窥伺,孟洪的态度依旧暧昧,己方的力量却已降至冰点,下一次攻击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到来?这惨胜之后的喘息,又能持续多久?他转身回到地图前,开始构思如何在废墟上重建防线,如何利用有限的技术突破增强实力,以及如何在下一个风暴来临前,找到那条或许存在的、通往生存与真正胜利的狭窄道路。长夜漫漫,前路坎坷,但战斗,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