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旭阳苦笑着摆摆手。
“老江,你吼个球。”
“告诉你们能咋样?除了让你们几个老东西跟着抹眼泪,给组织添乱,还能有啥法子?这就是命,阎王爷要收人,咱能拦得住?”
“放屁!”
一直没吭声的齐老突然暴起,几步冲到周旭阳跟前,一把揪住他那洗得发白的衣领子,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
“周旭阳,你个老绝户!你那是怕给我们添乱吗?你那是根本就没打算活!你是想悄没声地死个干净!”
周旭阳身子僵了僵,没反驳,眼神黯淡。
“早死晚死都得死,为了我这把烂骨头折腾国家资源,不值当。”
“值不值当不是你说了算!”
齐老气得浑身哆嗦,指着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江沐。
“你当这小子是摆设?你当你齐哥我是咋活过来的?前阵子我去检查,那帮子专家都说我是胃癌晚期,只能回家等死。结果呢?沐小子几副药下去,我现在顿顿能吃两碗大米饭!我的胃癌都能治,你这肺癌凭啥就得等死!”
这一嗓子,就像是一道惊雷劈在院子里。
周旭阳那双浑浊的老眼猛地瞪大,死死盯着齐老红润的面色,又难以置信地转向江沐。
手中的烟袋锅子掉在地上,滚到了脚边。
“老齐你、你说真的?”
江沐没有回答,掀开门帘进了屋。
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香。
徐妙依旧抱着那个枕头坐在炕角,但听见脚步声,她缓缓抬起头。
那双曾经满是戒备的眸子,此刻竟罕见地透出清明。
她冲着江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却真诚的笑。
“江大夫谢谢。”
声音很轻,却听得江沐心头一颤。
“昨晚我没做噩梦。梦里很暖和。”
江沐走到炕边坐下,动作轻柔地取出银针。
“睡得好就是好事。徐姐,心病还需心药医。我能用针灸帮你稳住神魂,但这道坎儿,终究得你自己迈过去。只要你愿意走出来,外面的太阳很好。”
徐妙愣了愣,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枕头,没说话。
银针落下。
神庭、本神、四神聪。
每一针都稳若泰山,捻转提插间,徐妙紧绷的肩膀渐渐松弛下来,呼吸变得绵长。
一刻钟后,江沐收针起身,提着药箱走出房门。
刚跨过门槛,周旭阳冲了过来,满是老茧的大手一把攥住江沐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
“咋样?徐妙那丫头咋样?”
哪怕自己身患绝症,这老头子最先问的,还是故人之女。
江沐拍了拍老人的手背,示意他宽心。
“状态不错,情绪比昨天稳定多了。针已经扎完了,晚上按时喝药。这种病急不得,明天我再来看她。”
听到这话,旁边一直提着一口气的江老爷子和齐老、陆老这才把目光重新聚焦到了正事上。
江老爷子拐杖笃地一声杵在地上,虎目圆睁。
“丫头的事儿放一边,沐小子,现在轮到这老倔驴了。你给句痛快话,这病,到底能不能治?”
院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几双眼睛死死盯着江沐,连周旭阳的呼吸都屏住了。
江沐没急着回答,而是把药箱放在石磨盘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周旭阳。
“周老,从确诊到现在,多久了?”
周旭阳喉结滚动了一下,苦笑一声。
“大半年了。刚开始就是咳,后来咳血。那位国医圣手给开了方子,说是只能养着,拖日子。”
江沐点了点头,示意周旭阳伸出手腕。
三指搭脉。
脉象细数无力,寸脉浮大,这是肺肾阴虚、痰热蕴结之兆,确实是凶险之症。
但好在底子还在,那股子军人的精气神还吊着一口气。
片刻后,江沐收回手。
“这病,我能治。”
几个老头子身子猛地一震。
没等他们狂喜,江沐竖起一根手指,语气严肃。
“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根治,那是神仙手段,我不行。但我能保你带病延年,让你再活个三五年,甚至更久,活得像个正常人,不咳不喘,能跑能跳。”
周旭阳激动的嘴唇都在哆嗦,三五年?对于一个被判了死刑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奢望!
“但我有一个条件。”
江沐目光灼灼,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周旭阳脸上。
“我给你治病这事儿,出了这个院门,谁也不能提半个字。哪怕是上面的大领导问起来,也只能说是那几位国医圣手的方子起了效。”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在这个特殊的年代,他不想因为锋芒太露而被抓去切片研究,更不想被卷入那些无休止的政治漩涡。
周旭阳一怔,随即便是狂喜,腰杆挺得笔直。
“好!我周旭阳拿党性担保!只要你能让我多活几年,看着徐妙好起来,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要是敢漏半个字,老子毙了他!”
江沐满意地点点头,随后目光落在了周旭阳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右手上,那是常年夹烟留下的习惯。
“第一步,戒烟。现在,立刻,马上。”
周旭阳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烟袋锅子。
看了看江沐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了看几位老战友杀人般的目光。
他猛地掏出那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烟袋锅子,狠狠摔在青石砖地上,砸成了两截。
“戒!这就戒!这玩意儿要是再碰一下,我是孙子!”
处理完这边的事,江沐回到医药堂时,日头已经偏西。
刚进后院,就看见张小月正全神贯注地给几个腰腿疼痛的老乡施针。
小姑娘神情专注,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但手下的动作却极稳。
捻转、提插,手法虽然还稍显稚嫩,但已经有了几分江沐的神韵。
江沐站在回廊下看了一会儿,微微颔首,没去打扰。
直到傍晚时分,大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汪!汪汪!”
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狗叫声,两条黑影冲了进来。
虎虎和生威一扫早上的威风凛凛,这会儿吐着舌头,哈喇子流了一地,尾巴摇得像是要断掉一样,围着刚进门的江沐打转。
江援朝跟在后面,手里提着半袋子红薯干,那张被风吹得黑红的脸上笑开了花。
“小沐!你是没见着那场面!”
他把袋子往地上一扔,绘声绘色地比划着。
“这俩货到了军区犬舍,那眼珠子都绿了!看见人家那几只退役的军花德牧,那是哈喇子直流,跟八百年没见过小母狗似的!要是没链子拴着,估摸着当场就能犯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