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出了医馆,脚步匆匆。
周旭阳走在最前头,步子迈得既急又乱,他那一双攥着衣角的手,却抖得厉害,指节都泛着青白。
“周老。”
江沐快走两步,伸手虚扶了一把老人的臂弯,声音不大,却透着股让人心定的沉稳。
“心神不定,气血难行。您若是先倒下了,谁来照顾徐妙姐?”
周旭阳身子一僵,回头看了眼这年轻后生,眼底的慌乱勉强压下去几分,苦笑爬满了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
“我不怕别的,就怕给了那丫头希望,最后又是”
话没说完,但意思谁都懂。
“是不是希望,去了便知。”
江沐没多解释,只是紧了紧肩上的药箱带子,目光清亮。
不多时,那座寂静的小院再次出现在眼前。
还没进门,就听见一声凄厉的尖叫,像是一把钝刀子划过玻璃,刺得人耳膜生疼。
“滚!都滚!别抢我的孩子!”
院子里,徐妙缩在墙角,整个人绷成了一张拉满的弓。
她死死把那个破枕头护在怀里,那双眼睛里此刻却喷涌着惊恐。
周旭阳眼眶一红,抬脚就要冲过去。
“妙丫头,是周叔”
“别动。”
江沐一把拦住周旭阳,冲着身后几位老爷子摇了摇头,示意他们留在原地。
他放下药箱,动作轻缓地脱下那件带着寒气的外套,只穿着里面的白衬衣,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
一步,两步。
江沐走得很慢。
“别过来!你也想抢我的小宝?我咬死你!”
徐妙呲着牙,身子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
“嘘——”
江沐停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缓缓蹲下身子,脸上没有嫌弃,只有那一抹温润如玉的笑意。
他伸出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姐,小声点,别把宝宝吵醒了。”
这一声姐,叫得自然无比,没有丝毫的做作。
原本处于癫狂边缘的徐妙,听到这话,整个人猛地一滞。
那双浑浊疯狂的眸子里,闪过茫然,随即便是下意识的紧张。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枕头,又抬头警惕地盯着江沐,声音小了许多,却依旧发颤。
“你你也觉得他在睡觉?”
“当然。”
江沐在地上坐了下来,视线与徐妙平齐。
他的目光柔和地落在那个脏兮兮的枕头上。
“我看他睡得正香呢,呼吸多稳。这鼻子,这嘴巴,长得真俊,随你。”
徐妙那紧绷的肩膀,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
她那干裂起皮的嘴唇哆嗦着,眼里的凶光散去,她小心翼翼地把枕头的一角掀开一点点。
“是吧我也觉得随我。小宝最乖了,从来不哭闹。”
“能不能让我看看?”江沐试探着把身子往前倾了倾,语气诚恳,“这么好看的孩子,不多见。”
徐妙迟疑了一下,若是往常,谁敢靠近半步她都要拼命。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眼睛太干净了,干净得让她生不起恶念。
“那你轻点,别吓着他。”
江沐点了点头,慢慢挪动身子,直到坐在徐妙身旁。
他凑近那个枕头,装模作样地细细端详,又不时发出两声由衷的赞叹。
突然,徐妙的鼻翼抽动了两下。
她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江沐。
“药味”
她一把抓住江沐的手腕,指甲几乎陷进肉里,声音急切得变了调,“你是大夫?你身上有草药味!你是大夫对不对?”
没等江沐回答,两行清泪瞬间从徐妙那凹陷的眼眶里滚落下来。
“大夫求求你,救救小宝!小宝生病了,他好烫,他不吃奶周叔找了好多人,他们都说这是个枕头,他们都瞎了!这是我的命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却又拼命压抑着声音,生怕吵醒了怀里的孩子。
“大夫,你既然能看见小宝,你一定能救他对不对?你救救他,我给你磕头,我给你做牛做马”
这一幕,看得不远处的周旭阳和江老爷子心如刀绞,两人别过头,老泪纵横。
“姐,别哭。”
江沐反手握住徐妙那瘦骨嶙峋的手,眼神坚定,声音清朗有力。
“我是大夫,我就是专门来给小宝看病的。”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一阵冷风卷着枯叶刮过,吹得徐妙瑟缩了一下。
“但这里风太大,寒气重,对孩子不好。咱们进屋,进屋我立马给他施针,好不好?”
“进屋对,进屋!”
徐妙慌乱地爬起来,也不管身上的泥土,抱着枕头就往屋里冲,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生怕江沐跑了。
“大夫,快点!快!”
徐妙小心翼翼地把枕头放在床上,刚要转身催促。
江沐已然站在她身后。
只见他手腕一翻,指尖寒芒微闪,一枚细若牛毛的银针已然出现在手中。
动作快如闪电。
在徐妙刚要把枕头放下的瞬间,那枚银针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她后颈的风府穴。
徐妙身子一软,连哼都没哼一声,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骨头,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江沐眼疾手快,一把托住她的身子,将她平稳地放在床上,顺手扯过一旁的薄被盖上。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过眨眼之间。
“进来吧。”
江沐直起身子,长出了一口气,随手将那枚银针拔下,在衣袖上擦了擦。
门外的几个老头早就急不可耐,听到声音呼啦一下全涌了进来。
“咋样了?”
周旭阳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徐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声音都在打颤,“这这是”
“睡着了。”
江沐拉过一条长凳坐下,手指搭在徐妙枯瘦的手腕上,双目微阖,细细切脉。
“我封了她的穴位,让她强制入眠。她太累了,精神绷了五年,再不睡个踏实觉,铁打的人也得熬干。”
片刻后,江沐收回手,眉头微微舒展。
几双苍老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大气都不敢出。
“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好一点。”
江沐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位老人,语气笃定,“脉象虽乱,细涩无力,那是长期营养不良和情志郁结所致。但神魂未散,还有救。”
“真的?!”
江老爷子激动得拐杖都在地上杵得咚咚响,“沐小子,你可别诓我这老头子!”
“刚才的情况你们也看见了。”
江沐指了指床上的徐妙,“她还能交流,还有情感,这就说明她没全疯。她只是把自己锁起来了,那个枕头,就是她最后的一道防线。这在医理上,叫郁证,也就是心病。”
“那能治断根不?”周旭阳急切地问,那双浑浊的眼里满是希冀。
江沐沉吟片刻,没把话说死。
“身病好医,心病难调。我可以开方子调理她的气血,用针灸疏通她的经络,让她清醒过来,不再疯癫。但这毕竟是五年沉积的郁结”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
“心病还须心药医。我也好,药也好,都只能是辅助。真正的坎儿,得她自己迈过去。这需要一个过程,急不得。”
“能清醒就好!能清醒就好啊!”
周旭阳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
江老爷子也是红光满面,那是压在心头二十年的大石头终于松动的畅快。
“小沐,你只管治!其他的不用你操心。缺啥少啥,我们都给你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