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里的年味儿,是用爆竹声和肉香堆出来的。
江老这四合院今儿个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快进屋!别冻坏了我的乖孙!”
厚重的棉门帘子刚一掀开,一股裹挟着煤火香和炖肉味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屋里头暖意融融,哪里还有半点冬日的肃杀。
江沐前脚刚领着媳妇孩子跨进门,后脚两只大手就伸到了小平安和小鑫面前。
“拿着!”
齐老手里捏着两个厚得不像话的红纸包,硬是往孩子怀里塞。
“齐叔,这太多了”张小月看着那鼓鼓囊囊的红包,有些发懵,刚想推辞。
“多什么多!老子当年打仗缴获的金条都没地儿花,给娃娃买糖吃怎么了?看不起我这老头子?”
齐老眼睛一瞪,胡子都要翘起来,转头又看向正乐呵呵抽烟斗的江老爷子,大笑。
“老江,看见没?这就叫人丁兴旺!比你那冷清了十几年的破屋子强多了!”
江老爷子也不恼,笑眯眯地抿了口茶,看着满屋子乱跑的孩子,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是啊,热乎。这才是过日子。”
这一夜,京城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穿透了风雪,暖得人心头发烫。
千里之外,襄平。
同样的除夕夜,江东山家里的空气却冷得像要结冰。
桌上摆着七八个盘子,鸡鸭鱼肉一样不少,甚至比普通人家还要丰盛得多。
可那两双筷子,却迟迟没有动过。
苏红霞穿着一身新做的呢子大衣,头发烫得一丝不苟,此时却枯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盯着门口。
“几点了?”
江东山夹了一粒花生米送进嘴里,嚼得如同嚼蜡,声音沙哑。
“快十二点了。”苏红霞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耀祖那混账东西,还不回来!”
“回来?回来干什么?气死我吗?”
江东山把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拍,胸口剧烈起伏。
曾经那个乖巧听话、会甜甜叫爸爸的儿子,如今成了这一片出了名的二流子。
逃课、打架、偷鸡摸狗,前几天还听说跟几个混混去扒了火车的货。
“都是你惯的!”
“我惯的?江东山你摸摸良心!这两年咱们接手了那边的生意,忙得脚不沾地,谁有功夫管孩子?钱是挣到了,家呢?”
苏红霞猛地站起来,眼圈通红,指着这空荡荡却装修豪华的房子,声音尖利。
“咱们这叫什么家?啊?大过年的,就咱们两张老脸大眼瞪小眼!”
江东山沉默了。
他看着满桌渐渐凉透的饭菜,脑海里莫名闪过江沐那张冷淡的脸。
钱有了,权有了,但这心里头,怎么就这么空呢?
东海之滨,海风裹挟着咸腥味,呼啸着拍打着礁石。
这是一个偏僻的小渔村,赵强已经在刘奇莫家过了几年。
当初被一闷棍敲晕扔进海里,命大被刘家父女捞上来,虽然捡回一条命,脑子里却像是蒙了一层雾,过往的一切都成了碎片。
但这并不妨碍他把日子过得红火。
凭着一把子力气和那种刻在骨子里的经营头脑,他帮着老丈人刘奇莫把渔船打理得井井有条。
更重要的是,他和救命恩人的女儿刘倩看对眼了,这日子也就这么扎下了根。
“来福,少喝点!这一杯可是那一年的陈酿!”
船老大刘奇莫脸色红润,高兴得直拍桌子。
“爹,这杯我得敬您!没有您和倩儿,我来福早就喂了鱼了!”
赵强眼神迷离,舌头都有点大了,端起粗瓷大碗一饮而尽。
辛辣的白酒顺着喉咙烧下去,烧得浑身燥热。
酒足饭饱,辞别了老丈人,赵强摇摇晃晃地往自己的房子走。
雪后的路滑得像抹了油。
“媳妇儿等着,我我回去”
脚下一滑。
整个人重重地向后倒去。
后脑勺结结实实地磕在路边的青石沿上。
剧痛瞬间劈开了混沌的大脑。
黑暗降临之前,无数被尘封的记忆碎片疯狂地涌入脑海。
襄平海运公司兄弟那一闷棍
大年初一,晨光微熹。
赵强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冷汗浸透了后背。
“来福,你醒了?吓死我了!”
守在床边的刘倩眼眶红肿,端着一碗热粥就要喂过来。
赵强一把抓住媳妇的手,力道大得吓人,眼神里早已没了往日的憨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精明。
“倩儿,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啥了?”刘倩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
“我想起我是谁了!”
赵强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在襄平有一家海运公司!我叫赵强,我是老板!我有钱,有很多很多的钱!”
刘倩手里的勺子掉在碗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还是那个只会闷头干活的傻子吗?
赵强掀开被子就要下床,也不管头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他在屋里来回踱步,神情激动。
“被人害了我那是被人害了!妈的,敢动老子!”
但他很快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偏执的信任。
“不对,肯定不是东山。东山是我最好的兄弟,公司交给他我最放心。一定是别的仇家,一定是襄平那些眼红我生意的杂碎!”
他猛地转过身,抓住刘倩的肩膀。
“媳妇儿,收拾东西!咱们回襄平!等我拿回公司,你就是老板娘,让爹也别打渔了,跟着咱们去享清福!东山肯定把公司给我守得好好的!”
就在这时,门帘一挑。
大舅哥刘勇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两瓶罐头,听到了赵强最后那几句话。
这个常年在码头上讨生活的汉子,眼神比海里的鹰还要锐利。
他把罐头往桌上一放,冷笑了一声。
“妹夫,脑子磕坏了还没好利索?”
“大哥,我是认真的!我在襄平真的有产业,我那个兄弟江东山”
“兄弟?”
刘勇打断了赵强的话,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显得格外阴沉。
“你在这个破渔村待了几年,除了我们谁也不认识。你在襄平要是真无冤无仇,那个想杀你的人是吃饱了撑的?把你扔海里那是想要你的命!”
“如果不是熟人,谁能让你一点防备都没有就挨了黑手?”
赵强愣住了。
江东山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脸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不可能。
那可是过命的交情!
“不可能!东山绝对不会害我!”赵强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极力否认那个让他心寒的可能性。
刘勇弹了弹烟灰,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赵强的脸。
“人心隔肚皮。能在你死后接手你所谓公司的人,嫌疑最大。你说他把你公司守得好好的,那是守给你的,还是守给他自己的?”
这一问,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良久。
刘勇吐出一口烟圈,掐灭了烟头。
“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想回去可以,但不是现在去送死。等过完年,咱们好好盘算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