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
殿外风雪交加,殿内却是炉火通红,热得有些诡异。
文武百官分列两旁,一个个低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尤其是站在前排的几位重臣,更是感受到了两股截然不同的恐怖气息,正在大殿上方无声地碰撞。
一股,是浩然正大,如苍松翠柏;
另一股,则阴冷森然,似毒蛇吐信。
……
距离皇宫三里外,一处不起眼的客栈二楼。
陈平安盘膝坐在床上,身前摆放着一面铜镜——正是那面从乱星海带出来的黑铁镜。
此时,镜面上泛着一层淡淡的幽光,虽然没有显现出具体的画面,但却隐约传出了大殿内的声音,甚至连那种紧张的氛围都能通过这丝联系感同身受。
这是“同心印”的高阶借用。
他在李侍郎身上种下的“煞气追踪印”并非凡品,除了定位,只要距离足够近,配合黑铁镜的秘术,还能勉强充当一只“耳虫”。
虽然看不到画面,但对于神识强大的陈平安来说,听声辨位,脑补出画面,易如反掌。
“陛下!”
镜中传来一声苍老而激昂的怒喝,正是太傅叶行云的声音。
“老臣今日冒死进谏,只为揭露一桩动摇我大晋国本的惊天阴谋!”
陈平安眉毛一挑,来了。
只听得一阵衣袍摩擦声,随后便是那枚玉简被激发的嗡鸣声。
“请陛下过目!这便是妖道普渡慈航,在皇陵地下所做的好事!他抽取地脉,豢养尸魔,不仅毁坏了皇陵风水,更是在断绝我大晋的万年国运啊!”
太傅的声音悲愤交加,带上了几分哽咽。
陈平安闭上眼,脑海中仿佛能看到那就此时此刻的大殿之上,那幅惨绝人寰的皇陵影象,正在文武百官面前缓缓展开。
他能“听”到李侍郎那急促得快要爆表的心跳声——这老小子此刻怕是已经吓尿了。
也能“听”到不少正直官员倒吸凉气的声音,以及一些投靠国师的奸臣强自镇定的呼吸声。
证据确凿。
按理说,只要皇帝不是个傻子,此刻都该拍案而起,下令将国师拿下。
然而。
一息,两息,三息……
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依然一言不发。
“陛下?”
太傅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呵呵。”
一声轻笑,突兀地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笑的人不是皇帝,而是站在龙椅旁,一直象个影子一样垂手而立的国师,普渡慈航。
“叶太傅,这便是你所谓的证据?”
国师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的惊慌,反而带着一丝猫戏老鼠的戏谑,“用几个憋脚的幻术,弄几幅这等荒诞不经的画面,就想污蔑本座?太傅大人,你这‘浩然正气’,怕是都修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你——!事实俱在,你还敢狡辩!”太傅大怒。
“事实?”
国师缓缓上前两步,脚下的金砖发出清脆的响声。
“本座说是幻术,那便是幻术。”
他转过身,那双只有漆黑瞳孔的眼睛,扫视了一圈殿下群臣,“诸位同僚,你们觉得,这是事实,还是幻术?”
鸦雀无声。
所有被他目光扫过的大臣,无不浑身一颤,如坠冰窟。
“臣……臣觉得,此乃幻术无疑!”
一名身穿紫袍的尚书率先跪倒在地,颤声道,“皇陵乃皇家重地,守卫森严,怎会有什么尸魔?定是……定是有人心怀叵测,故意伪造!”
“臣附议!”
“臣也附议!太傅大人怕是老眼昏花,被人蒙蔽了!”
仅仅片刻功夫,朝堂之上,竟有大半官员跪倒在地,指鹿为马。
“好,好,好!”
太傅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那些所谓的国家栋梁,“你们……你们食君之禄,却畏妖道如虎,你们对得起头顶的乌纱帽吗?!”
他又猛地转头看向龙椅,“陛下!您还没看清这妖道的真面目吗?他这是在只手遮天啊!”
陈平安在客栈里叹了口气。
这太傅,还是太天真了。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谓的“清流”,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不过,他也有些好奇。
那位大晋皇帝,为何至今一言不发?
就算是个傀儡,到了这时候,多少也该有点反应吧?
就在陈平安心生疑惑之际。
铜镜中,终于传来了那个所谓的“天子”的声音。
“太傅。”
“朕,很失望。”
“什么?”太傅一愣。
“国师乃朕之肱骨,大晋之擎天柱。没有国师日夜操劳,为朕炼制长生金丹,朕早已龙御归天,哪还有这大晋的盛世?”
皇帝的声音语速极慢,每一个字都象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你不仅不知恩图报,反而勾结外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污蔑国师……叶行云,你该当何罪?”
“陛下?!”
太傅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位自己教导了三十年的君王。
“这不是昏庸……”
客栈内,陈平安猛地睁开双眼,眼底闪过一丝精芒,“这是……离魂症!”
他通过黑铁镜的敏锐感知,捕捉到了刚才皇帝说话时,那看似威严的龙气波动下,隐藏着的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尸气。
那不是活人该有的气息。
“不对,如果是单纯的傀儡,不可能有这么清淅的逻辑。”
陈平安眉头紧锁,脑海中飞速推演,“除非……这皇帝的肉身还是活的,但神魂早已被国师用某种秘术禁锢,甚至……替换了?”
夺舍?不,夺舍凡人帝王会遭天谴。
那就是——借尸还魂,或者“尸寄生”。
国师是在用某种高阶的炼尸手段,将这位大晋皇帝,一点点炼制成一具拥有自我意识、但绝对服从命令的“活尸”!
“好狠的手段。”
陈平安心中发寒。
这一招,比直接杀了皇帝还要毒辣百倍。挟天子以令诸候的最高境界,就是把天子变成自己手中的玩偶。
朝堂上。
太傅显然也察觉到了皇帝的异常,他毕竟是儒门大宗师,浩然正气对阴邪之物最为敏感。
“陛下……你的眼睛……”
太傅上前一步,似乎想要看清什么。
“放肆!”
一直站在旁边的国师陡然一声厉喝。
轰!
一股庞大的威压瞬间爆发,直接将太傅震退了三步。
“叶行云,你御前失仪,惊扰圣驾,且当殿咆哮,诬陷重臣。”
国师居高临下,眼神冰冷如刀,“依大晋律,当削去太傅之职,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你敢!”
几名正直的御史言官想要冲出来,却被国师随意一挥袖子,如同扫落叶般震飞出去,口吐鲜血,生死不知。
“来人。”
国师淡淡道,“将罪臣叶行云拿下,送往天牢‘死字号’监牢,严加看管。没有本座的命令,谁也不准探视。”
“谨遵国师法旨!”
殿外,等侯多时的那些身穿黑甲的“诛邪司”卫士蜂拥而入,手中锁链哗啦作响,朝着那位为了大晋奉献了一生的老人套去。
太傅没有反抗。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龙椅上那个面无表情的帝王,眼中流下了两行浑浊的血泪。
“臣,遵旨。”
他缓缓摘下头顶的官帽,放在地上,然后对着那个已经不再是“人”的皇帝,行了最后一次大礼。
这一拜,拜尽了君臣情分。
这一拜,也拜断了大晋最后的一根脊梁。
“带走。”
国师挥了挥手,象是在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
随着沉重的脚步声远去,朝堂之上,再无一人敢言。
客栈内。
陈平安切断了黑铁镜的联系,神色阴沉如水。
“比我想象的还要糟。”
皇帝成了活尸,太傅下了大狱,朝堂彻底沦为国师的一言堂。
原本指望的“鹬蚌相争”,结果“鹬”还没动两下嘴,就被“蚌”直接夹死了。
“这国师,不仅修为高,手段更是老辣。”
陈平安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看来,想要利用规则内的力量去对付他,是不可能了。”
既然规则已经崩坏,那就只能用破坏规则的方法。
陈平安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丝缝隙。
风雪中,一队囚车正押送着那位落魄的老人,向着城南那座阴森森的天牢驶去。而在街道两旁,无数不知情的百姓还在对着囚车指指点点,骂着“奸臣误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