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宅子里的人看来,阿襄只是出去“一小会”就又回来了,几乎没有人在意。
也无人在意有个街角,一个乞丐捂着双眼不停撞墙发出绝望的嘶吼。“不,不……!!”
得到又失去的痛苦,会让人成千上百倍坠入地狱。
魏瞻坐在房间里,对傅玄怿说道:“眼下还有一个最严峻的问题需要解决。”
傅玄怿其实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但这个问题,他也没办法。
“有关于青溪县衙的一切真相、以及青溪县令顾青裴的身份和死讯,暂时都绝对不能传出去……被青溪县的百姓知道。”
这种荒诞可怖的事情一传出去,都可以想见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宁愿让百姓觉得县衙是个恐怖的地方,也不能让他们觉得,县衙早就名存实亡,县令本人是个“怪物”。
对于百姓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民心稳定。
傅玄怿沉寂了一下说道:“现在去信到京城,说明缘由,然后京城再选出新的合适县令人选、派任过来。这中间环节即使是最快,也得至少半年以上。”
朝廷派任命官不是那么简单的,即使是最小的七品县令,那也是一方父母官。
从选拔,到下旨,再到赶来青溪县上任,到时候,青溪县都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了。
“而且青溪县的地理位置特殊,走商道八达通,一旦青溪县陷入混乱,势必波及封地其他地方。”
这就是魏瞻担心的,牵一发而动全身,顾青裴这个人虽然上任以后没办案子,但是起码维持了青溪县的稳定运转。
现在,这种稳定运转必须必须维持下去。
“为今之计,或许唯有一个办法,”魏瞻看着傅玄怿,目光幽深。“有机会解此困局。”
傅玄怿又冒出不好的预感,也不能说不好,而是不太妙。
魏瞻缓缓地开口:“要知道,这三年间,从来没有人见过顾青裴。”
也就是代表,顾青裴是圆是扁,根本没有人知道。
傅玄怿那一刻看着魏瞻的表情,心底咯噔想,不是吧?
“魏少主,你该不会是想……”不能是他想的这样吧?
魏瞻定定看着傅玄怿,说道:“我有一个人选,可以让他暂代青溪县令一职。”
傅玄怿目瞪口呆,他确实是没想到魏瞻真的会这般大胆。
实际上,魏瞻作为封地的君侯,严格意义来讲,他其实也是有“任免权”的。
就仿佛从前的诸侯自制,所辖封地之内皆为侯土。
只是魏瞻,魏家从来没有用过这种权力,一方面是表露对京城皇权的服从,一方面也是魏家本身就已经如芒在背,懒得找事。
傅玄怿看着魏瞻,他虽然是在听魏瞻说话,但是这话听真不敢接。
“事急从权。”魏瞻沉吟了一下才说道:“相信朝廷也能理解。”
只需要暂时挺过这阵子,等朝廷派人来就行。
傅玄怿只好搭腔:“既然魏少主已经决定了,那卑职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说了也不算啊。
魏瞻看着他,似乎也知道自己这番话其实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回应。从前,这种事情他自然是找张全道商议的,可是现在。
魏瞻收敛自己的情绪,“那还请傅指挥一会陪我出门一趟,去寻一个人。有傅指挥在旁做见证,也会好得多。”
毕竟傅玄怿代表着朝廷的人,魏瞻会尽最大限度合理自己的行为。
魏家的谨慎是刻在骨子里的。
而魏瞻要找的这个人,巧了,就在青溪县外不远处的一处村落农田教书。
魏瞻出门的时候,刚好看见阿襄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一株梨花树。
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表情并不开心。
魏瞻忍不住就驻了足,看向阿襄。阿襄感受到视线,也回过脸来。
两人的视线碰上那一刻,魏瞻仿佛触及到了阿襄内心的那汪沁凉的水。
如何能开心呢,阿娘仍然未曾找到,发生的一切,全都是令人心寒的事。
魏瞻就这么看着阿襄片刻,人的情绪无法被安慰,但可以被体会。被理解。
“阿襄,”魏瞻刻意露出一抹笑,声音柔和,“我有事出去一趟,很快会回来。”
看着他,阿襄于是也笑了笑:“好。”
就跟之前魏瞻对她说的那样简单,却用心。
傅玄怿:“……”要不他走吧?
傅指挥这种“第三者”的感受简直是愈演愈烈了。
怀着这种复杂心情,魏瞻傅玄怿到底还是顺利出门了。
之前说过,魏瞻的这片封地贫瘠荒僻,青溪县咸水镇这样正式的县镇都不富饶,周边更是还有很多散落的村户农田等等,农民生活更是举步维艰。
而这些农户的孩子,几乎更是不可能有钱读书。许多孩子直到长大,都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于是只能继续务农,就这样一代一代,贫穷传承贫穷。
而就在不知什么时候,这里出现了一位教书先生。
这个人来到这个很穷困的小村子,花二两买了块地,就这么定居下来。
而他在买的这块地上居然用草搭了个棚子,然后还捡了路边几个木疙瘩,摆在里面当凳子。草棚外面用一块破纸板,写了“学堂”两个大字。
村民只需要给点红薯玉米,甚至不给都行,孩子就能在这个草棚子里学上一整天的课。几乎等于免费传道授业。
“这个人叫宋语堂,大约也是三年前来到我这里的。”
路上,魏瞻举着伞,对傅玄怿介绍说道。
宋语堂?
傅玄怿听到这名字居然一咯噔,他怎么感觉这名字有点耳熟呢?是错觉吗?
“魏少主怎么会想到让这个人暂代青溪县令?”
住在农村里,那不就是一个农户吗?
即便只是暂代县令,那也是县令之职啊,怎么可能随便一个人都能干?
别看不起顾青裴,他虽然后来变成了这种鬼样子,可那也是因为被李莲英害的。顾青裴本人是有真才实学,真正科举一甲进士,单看他即使不露面就能让青溪县稳住三年局面就能看出他的能力了。
魏瞻顿了顿道:“说来话长,一会见到他本人你就能明白了。”
整个封地上的人口少说也上万,能让魏瞻准确记住名字的人,肯定不可能是普通人。
宋语堂。宋语堂。
这个名字也让傅玄怿一直紧皱着眉头。因为越念越觉得这个名字让他产生一种莫名的惊疑感。
半个时辰之后,魏瞻带着傅玄怿准确地找到了地方。
这地方贫瘠的傅玄怿都不敢想。
他都不敢想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傅公子,一生见过最破的地方也远超出眼前的想象。
人无法想象自己没见过的事物和环境。
他几乎是呆呆看了好半晌。
而耳边却传来朗朗读书声,那声音坚定有力带着节奏,“居庙堂之高,处江湖之远,先天下之忧而忧……”
这道声音落下,立刻有许多稚嫩又整齐的童音跟上了。
“居庙堂之高,处江湖之远,先天下之忧而忧!”
这稚嫩却极具生命力的声音几乎给傅玄怿和所有听见的人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力。
傅玄怿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都在跟着一起震颤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