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等待死亡降临的原野
看着半空中唯一幸存的翼人飞远，埃里克收回视线，目光又落在身上佩戴着的精神力增幅装备上。
短暂凝视后，他也没什么动作，收起武器，朝着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身体之内，埃里克的意识正在感受着另一股复合意识体的逐渐成形。
在厮杀中，荆棘魂冠也吸收了被他杀死的魔族战士的灵魂。
灵魂被撕碎，其中的力量被王冠吸收，并作用于他，而灵魂本身携带的意识，即便已经支离破碎，依然象过滤般留在了他的身体内。
这些撕碎的意识，最终都会转化为纯粹的暴虐怨念，就和魂冠本身所携带的一样，但在此之前，它们仍然具备一点原本的意念，具有一点点悲哀喜乐的情绪属性，甚至是破碎的记忆片段。
如果只有一点倒还好，不会产生什么影响，可埃里克现在一出手至少是一支魔族小队。
他杀得越多，体内吸收的魔族意识碎片也积累得越多，直到这些意识碎片彼此开始互相吸引，并因某个相似的情绪属性聚集成一团，凝聚为一种新的复合意识体。
它，或者说它们，正在成为埃里克身体里的第三方控制者。
因为和暴虐怨念的高度相似性，这团意识体不但不会受其影响，反而如鱼得水，对他这具身体行动的影响力甚至快要超过老魔王留下的那道诅咒了。
一最没话语权的，始终是埃里克自己的意识。
“这也是你的计划吗，帝戈特————”
埃里克现在明白，老魔王为什么不担心他杀完进犯帝国的魔族后北上魔域了，因为在此之前，他就会被另一股意识控制，转而开始攻击人类联军。
而后者对他的影响终究有限，等两边都杀得差不多，他也就会陷入沉睡，为老魔王续命了。
看着自己身体不断行进间偶尔显露出来的手环戒指，而他脖子上也还挂着几根项炼，埃里克估计自己还有一次完全控制身体的机会。
“娜塔莉亚————生与死就全看你了。”
前方又出现一支还没来得及撤离的魔族部队，埃里克朝那边追去，途中几度骤停，他忽地怒吼一声，再度奔袭上前，无可阻挡地开始厮杀。
遥远的另一处，孤身逃离的翼人终于飞行到目的地，下降前仍心有馀悸，回头看了一眼。
确定那位陷入疯狂的殿下没有追赶上来，她才落入底下的营地里，将事件经过原原本本地复述。
“————殿下说，会杀光我们所有人，但很快又说让娜塔莉亚做好准备。接着————接着————殿下就突然开始攻击我们，几名同伴间便在殿下的攻击中湮灭，我跟队长朝两个方向逃走————殿下攻击的是队长所在的方向，我才侥幸得以逃脱。”
女翼人浑身颤斗，“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营帐里，所有人面面相。
娜塔莉亚上前，刚抬手搭到女翼人肩上，后者便条件反射般躲开了。
“殿、殿下————抱歉。”
娜塔莉亚并不在意，“你去休息吧，这段时间都不用再出去探查情报了，埃里克殿下那边，也有其他翼人在盯着。”
“是————请殿下提醒我的族人，不要离圣女殿下太过接近。”
娜塔莉亚点点头，女翼人被带下去休息了。
她扫视着营帐里的其他面孔，话语权最高的两人都紧皱眉头，而其中一位更是满脸担忧。
“埃里克————”埃德加深深吸了口气，“殿下，埃里克现在这种变化，也是老魔王的计划吗？”
“我不知道。”娜塔莉亚摇头，“但我想与他脱离不了关系。”
“看来不能指望圣女殿下什么都替我们做了。”孟非斯也在此时开口，“但多亏了他这些天对魔族大军的追猎，我们的压力一下子减轻了不少。”
说着，他对埃德加点了下头，通过他向他的侄子表达敬意。
光是这几天埃里克一个人取得的战果，就已经超过古拉迪亚失守、他们匆忙从卢蒂亚赶来之时的计划了。
“我们的作战计划得做出调整了。”娜塔莉亚说道，“魔族不会太快察觉到埃里克殿下身上的变化，依然会四处逃窜，趁这个机会，我们得继续拦截它们，只是得自己动手了。”
因此，原本的分兵规模已经无法满足拦截魔族并歼灭的任务，军委会新的计划是让分出的队伍就近合并，能截杀多少魔族是多少。
“我们也得考虑圣女殿下的问题。”其中一名总督派来的军事代表开口道，“当他改变进攻的目标，我们应该怎么应对。”
见埃德加和娜塔莉亚都看向自己，他又连忙补充道：“我并非质疑殿下本人，只是他自己也说，他很可能会攻击人类。”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前，殿下自己就已经有了打算。”娜塔莉亚说道。
“什么打算？”代表问，其他人也都望过来。
娜塔莉亚看着他们，面色沉重，“殿下会在彻底失控前自我了断。”
整个统帅营帐迅速安静下来。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埃德加很快打破沉默。
娜塔莉亚摇头，“他说了，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拦住他。”
“——让我试试。”营帐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艾琳也不再躲着藏着，直接钻进营帐里，“让我去见埃里克。”
见埃德加似乎要说什么，她先一步开口道：“叔叔不用担心，就算埃里克已经失控，他也伤害不到我。”
埃德加沉默了一下，“你确定吗？埃里克现在能够使用的力量，已经超出人类的范畴了。”
艾琳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我不会送死。”
埃德加看了她一会儿，未置可否，又转向娜塔莉亚，“殿下，埃里克自己还有别的安排吗？”
“有。”娜塔莉亚点头，目光却指向艾琳，“这也需要艾琳小姐的配合。”
她从身上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颗弹珠大小的珠子，纯净透明。
“这是埃里克殿下交给我的，他让我找一位法师来使用它，我想在这个地方，没有比艾琳小姐更合适的人选了。”
艾琳接过珠子，很快认出这是什么。
“可这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娜塔莉亚说道。
艾琳看了她一会儿，收下珠子。
“殿下能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吗？”一名军事代表开口道。
娜塔莉亚看向他，“接下来，艾琳小姐会试着拦住殿下，无论结果如何，圣女殿下都不会成为我们人类的隐患。”
会议结束后，艾琳依然留在营帐里，跟叔叔以及娜塔莉亚交待自己的打算。
“给我安排一个翼人向导，带我去找埃里克。如果还能交流，我会问埃里克自己打算怎么办，如果已经无法交流————”
艾琳拿起那颗透明圆珠，“我还是会把他带回来。”
“这是什么？”埃德加看着圆珠。
“殿下说，这是他游历星原学宫时，某个月精灵作为见面礼送给他的。”娜塔莉亚看向艾琳。
艾琳点头，“这是灵魂珠玉，可以完整地吸纳和保存灵魂。老师手上也有一个，我曾经见过，但品质远远不如这个。”
埃德加看向侄女，“也就是说，埃里克还是会死，我们只能保存他的灵魂。”
艾琳默然，娜塔莉亚则摇了摇头。
“只要殿下的灵魂得以完整保存，就还有一丝希望。”
埃里克不受控制的程度每一刻都在加深，艾琳准备尽快出发，去见兄长，而随行者还有伊莉丝和莫莉。
“我在这里等待你们的消息。”离开前，娜塔莉亚对她们说道，“务必要把埃里克带回来。”
艾琳点点头，坐上马车，莫莉和伊莉丝也在车上看着她，直到远离这边的营地才收回视线。
“她居然能忍住不去见他最后一面。”伊莉丝低语道。
艾琳盯着手里的灵魂珠玉，“因为她不觉得这是最后一面。”
“这东西真的能救回埃里克吗？”莫莉问。
“我不知道，但这是埃里克自己的安排。”艾琳看向她，“我对灵魂并无了解，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用这枚灵魂珠玉将埃里克的灵魂吸纳进去，可能最后的希望，要寄托到你的老师身上。”
莫莉一下子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
“按照卡夏小姐亲身实地的调查，可以确定他没有死在星原学宫。娜塔莉亚殿下告诉我，她已经派出翼人斥候调查和关注从卡斯特费尔过来的魔族的动静，等各地情报逐渐同步，应该就会有个结果了。”艾琳说道。
莫莉点点头，三人一时无言，车厢里变得沉默。
马车继续向着南方奔行，据引路的翼人所说，埃里克此时所在的位置，离她们大概有将近两天的车程。
第二天下午，艾琳一行赶到目的地附近，天空中盘旋的翼人标注着下方埃里克所在之处，是一片开阔的原野。
“你们就在这里停下。”艾琳从马车上下来时，对伊莉丝和莫莉交待着“千万不要靠近，埃里克要是发起进攻，我最多让自己不死，保护不了你们。”
“我明白。”伊莉丝点头，看了眼莫莉，“我会看着她的。”
艾琳露出笑容，最后看了看她们，骑上一匹马，朝着翼人们所指的方向过去了。
马蹄踏着积雪，在雪原上前进。
艾琳抬起头，灰蒙天空中盘旋的翼人飞得太高，远远看着就象乌鸦，又象是等待死亡的秃鹫。
她再低下头时，前面平坦的雪原上，一道高大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艾琳停下来，远远地看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看手上戴着的几枚戒指，取出法杖，然后轻轻踢了脚身下的马匹，继续接近。
等接近到十几步的距离，她从马上下来。
“埃里克。”
那道站立不动的身影一下子抬起头，抽出插在雪地上的长剑，朝她这边奔跑了几步，又猛地停下，双手将长剑插进雪地里。
“————还没到时候。”
埃里克双目猩红，神情狰狞，又迅速归于平静，只是身上那些增幅精神力的装备一个个全都颤动起来。
“艾琳。”
“————埃里克。”艾琳不再尤豫，直接来到他面前，取出一枚水晶球，让他握住另一边。
握住冰凉的水晶球，埃里克顿感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通过水晶球传递过来，极大程度地压制了他体内躁动的另一股意识。
这是艾琳的精神力，本身便已经十分强大，经过水晶球的增幅更是如同汪洋般深不见底，相比之下，他的精神力就象雨后路边的一滩水。
“你从封印里出来了。”埃里克看着妹妹，眼中红光正在消退，“看样子，艾格尼丝失败了。”
“老师已经死了。”艾琳说道。
埃里克摇了下头，没有多说，接着便问：“娜塔莉亚把灵魂珠玉交给你了吗？”
艾琳取出透明的珠子，“埃里克做好迎接死亡的准备了吗。”
“没有。我一点都不想死。”
埃里克接过宝珠，“但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因为这顶荆棘魂冠的存在，魔王的诅咒对我的身体侵蚀得太深，我的灵魂也只是侥幸才摆脱了他的控制，我想娜塔莉亚已经告诉你之后的安排。”
艾琳点头。
“我现在还不能离开这具身体。”
埃里克低头看着自己的身躯，“荆棘魂冠吸收了太多魔族的生魂，它们在我体内凝聚成另一团意识，哪怕我抽离灵魂，也会控制我的身体去攻击人类，只有我自己能结束这个必然的灾厄。”
“你能保证你的灵魂能够完整地保存下来吗？”艾琳问。
埃里克点头，手指捏着坚硬的灵魂珠玉，“只要这个东西还在我手上。”
艾琳看了眼灵魂珠玉，又看向他，“我在埃里克身上感受到了神明的力量。”
埃里克一怔，“艾琳能感受到这股力量的来源？”
“我在母亲墓地里找到的那样东西，上面就带着一点这种让人想要膜拜的力量的气息。”艾琳看着他，“但它上面也只剩下一点气息了，而埃里克身上，是纯粹而磅礴的力量本身。”
她停顿了一下，“我能得到这股力量吗？”
埃里克看了妹妹一会儿，缓缓摇头，“如果能这么简单地就将这股力量从中分离出来，我也没有机会得到它了。”
“神明的力量是来自这顶黑色的王冠？”艾琳看着他头上的黑冠。
“是这顶荆棘魂冠吸纳了上古以来的无数亡魂，既吸收了蕴藏于万物灵魂中的一点神明之力，也保留了无数破碎的意识磨灭后剩下的暴虐怨念。”埃里克说道。
艾琳喃喃：“灵魂————”
埃里克不无遗撼地看着妹妹，“我一直想给你找个真正理解灵魂力量的老师“”
。
“比如莫莉的老师吗？”艾琳问。
埃里克点了下头，“以艾琳的天赋，未来一定会取得绝大部分人类法师无法想象的伟大成就。”
艾琳想说什么，忽然皱了下眉，低头看着手上与兄长相抵的水晶球。
一抹浓重的黑色，已经复盖了他手掌抵着的那一边。
“时间不多了。”埃里克也看见了水晶球的变化。
艾琳与兄长紧紧相拥。
“不要死，埃里克。”
“我会竭尽全力。”埃里克只能用一只手拍拍妹妹的后背，“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真的可靠吗？”艾琳抬头看着他。
“问题不是可不可靠，而是没有别的选择。”松开艾琳，埃里克最后交待道：“等我死后，一定要找到这枚灵魂珠玉，还有这个。”
他指着头顶的荆棘魂冠。
“如果它没有被破坏，你要想办法把它封印起来，不能让任何人触碰到。”
艾琳看着黑冠，“以我的精神力，也无法控制这股力量吗？”
“控制不了。”埃里克摇头，“你只会变成在一念之间毁灭这个世界的魔女。答应我，不要尝试得到这股力量。”
艾琳看着他，“我答应你。”
埃里克低头看向手中已经黑化大半的水晶球。
“其实伊莉丝和莫莉也来了。”艾琳说道，“因为埃里克太危险，我没让她们靠近。”
埃里克望向远处，嘴巴张了一下，忽然说道：“离开这里，就现在。”
艾琳一怔，发现彼此手中的水晶球已经裂痕丛生，下一刻，她手中法杖挥舞，瞬间将埃里克整个人冻结冰封起来，手指上的几枚戒指同时放出光华，形成好几道护盾，将她笼罩。
冰块不断膨胀，转瞬便结成一米多厚的坚冰，她没有尤豫，立即骑上马，迅速远离这边。
一口气跑出几十米，身后一声炸响，艾琳刚回头，一抹剑光擦着她飞过，在雪地里斩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
”
她不敢有片刻停留，纵马跨过沟壑，朝着另一边疾驰而去。
最后的最后，她回头看了一眼，雪原另一头，已经变得跟蚂蚁差不多大小的那道身影依然矗立着，似乎也在看着这边，但没有再进行任何攻击的尝试。
“埃里克————”
艾琳明白，此时阻止埃里克继续攻击的，甚至不是他自己的意识，而是魔王的诅咒。
“我一定会让你”正确地离去。”艾琳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