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一章裂纹深处
下午两点的阳光透过车窗,在林瑶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车里很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声。张清玄坐在副驾驶,目光望向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城市的喧嚣在车窗外流动,像一条永不停止的河流。
“那七户人家,我们都已经走访过了。”林瑶打破沉默,声音里带着疲惫,“他们都很配合,但也都……很不安。特别是那对老夫妻,老太太吓得不敢一个人在家,非要老伴儿整天陪着。”
“能理解。”张清玄说,“未知的东西,最让人恐惧。”
车拐进一条老旧的街道,两旁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建的居民楼。墙面斑驳,窗户上的铁栏杆锈迹斑斑。几个老人坐在楼下的树荫里打牌,孩子们在旁边追逐打闹。
很普通的市井景象。
但张清玄能感觉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那气息很隐蔽,像是从地下渗出来的,又像是从墙壁内部散发出来的。
不是百目阴姬那种纯粹的“窥视感”,而是另一种……更混沌、更压抑的东西。
“到了。”林瑶在一栋六层楼前停下车,“这是三号楼,有两户反映镜子有裂纹。一户在二楼,一户在五楼。”
张清玄推门下车,抬头看向这栋楼。
楼体很普通,灰白色的外墙,绿色的窗框。但在他眼中,这栋楼的“气”有些不对劲——不是明显的阴气弥漫,而是像一潭死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先看二楼那户。”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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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室的门开了,开门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姓王。她个子矮小,头发花白,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皱纹。见到林瑶,她连忙让开身:“林警官来了,快请进。”
屋子不大,两室一厅,收拾得很整洁。客厅的墙上挂着全家福,照片里一对年轻夫妇抱着个孩子,笑得灿烂。
“王阿姨,这位是张先生,我们请来的专家。”林瑶介绍道。
“张先生好。”王老太太打量着张清玄,眼神里有好奇,也有不安,“那镜子……在卫生间里。”
张清玄点点头,走向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开着,里面很干净。洗手台上方挂着一面长方形的镜子,镜面光滑,边缘是塑料框。乍一看,没什么异常。
但张清玄走近细看,发现了问题。
镜子表面,靠近右下角的位置,有几道极细的裂纹。裂纹呈放射状,从一个小点向外延伸,最长的一道也不过三四厘米。不仔细看,会以为是镜子老化产生的自然裂痕。
但张清玄知道不是。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裂纹的中心点。
冰凉。
不是普通的冰凉,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那寒意里,还夹杂着某种……细碎的、像是无数人在低语的声音。
“王阿姨,”张清玄收回手,转身问,“这面镜子,用了多久了?”
“哟,那可久了。”王老太太说,“得有二三十年了吧。还是我儿子结婚时候买的,一直用到现在。”
“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王老太太想了想,“倒是没有像前楼那几家那样昏迷。就是……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总觉得有人在看我。一睁眼,又什么都没有。”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还有啊,我最近老做梦。梦见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在镜子里对我招手。但我一靠近,她就消失了。”
红衣女人。
张清玄眼神微凝:“您能描述一下那个女人的样子吗?”
“看不清脸。”王老太太摇头,“就记得她穿着一身很旧式的红衣服,像是……像是民国时候的那种旗袍。头发很长,披在肩上。”
民国。旗袍。
这两个词让张清玄想起了什么。
他重新看向那面镜子。这一次,他闭上眼睛,将一丝微弱的星火之力凝聚在指尖,轻轻点在裂纹中心。
嗡——
画面碎片般涌入脑海:
一面老式的梳妆镜,红木边框,镜面已经有些模糊。
镜前坐着一个女人,穿着红色旗袍,正在梳头。她的动作很慢,很柔,一下一下,梳子划过黑色的长发。
忽然,她停下了。
她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她的倒影也在看着她——但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女人脸色变了。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镜面。
但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镜子的瞬间——
镜面碎了。
不是从外部被击碎,而是从内部……炸开的。
无数碎片飞溅,其中一片,划过了女人的脸颊。
鲜血滴落,染红了旗袍的领口。
画面中断。
张清玄睁开眼,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张先生?”林瑶注意到他的异样。
“没事。”张清玄说,“王阿姨,这面镜子您最好换掉。今天下午就换,不要等到晚上。”
“啊?这么急?”
“嗯。”张清玄没有解释原因,“换下来的镜子,用红布包好,明天中午十二点,拿到太阳底下烧掉。记住,一定要中午十二点,太阳最烈的时候。”
王老太太虽然疑惑,但还是点头:“好,我听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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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201室,他们来到五楼。
502室住着一对年轻夫妇,开门的是丈夫,姓李。他是个三十多岁的程序员,戴着厚厚的眼镜,脸色有些苍白。
“林警官,张先生,请进。”李先生说,“我老婆带孩子回娘家了,就我一个人在家。”
屋子比201室现代许多,装修简洁,家具都是宜家风格。客厅的墙上挂着一面很大的装饰镜,镜框是黑色的金属,看起来很时尚。
但张清玄一眼就看到了问题。
那面镜子的左下角,也有一道裂纹。裂纹比201室的更细,更隐蔽,像一道闪电的形状,从镜框边缘向中心延伸。
“这面镜子什么时候买的?”张清玄问。
“去年双十一网购的。”李先生说,“挂上之后就发现这道裂纹,以为是运输过程中磕碰的,就没在意。但最近……确实有点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我晚上加班回家,有时候会看见镜子里……有影子。”李先生推了推眼镜,声音有些发干,“不是我的影子,是别的……像是个人形,但很模糊,一晃就没了。”
张清玄走到镜子前,仔细看了看那道裂纹。
裂纹的边缘,有一丝极淡的黑色痕迹——像是墨迹,又像是……血迹干涸后的颜色。
他伸出手,指尖刚要触碰,忽然停住了。
镜子里,他的倒影很正常。
但在倒影的肩膀后面,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一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女人,正静静站在那里,低着头,长发遮住了脸。
张清玄没有转身。
他知道,身后什么都没有。
那是镜子里的“东西”,在试图影响他的感知。
“李先生,”他平静地说,“这面镜子,你现在就拆下来。”
“现在?”
“现在。”张清玄转身,“林警官,麻烦你帮忙。”
林瑶虽然不明白原因,但还是点头。李先生找来工具,三人合力将镜子从墙上拆下。镜子很重,镜框的边缘很锋利。
拆下来的镜子平放在地上,镜面朝上。
张清玄从随身布袋里取出一张黄表纸,用朱砂笔快速画了一道符,贴在镜面上。
符纸贴上的瞬间,镜面猛地一震。
不是物理上的震动,而是……某种能量层面的震颤。镜子里,那个红衣女人的轮廓清晰了一瞬,然后又迅速模糊、消散。
但张清玄看到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很美的脸,眉眼精致,皮肤白皙。但她的眼睛里,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漆黑。她的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不是善意的笑,也不是恶意的笑,而是一种……空洞的、机械的笑。
“这……”李先生吓得后退两步。
“没事了。”张清玄说,“这道符能暂时封住镜子里的东西。你把这面镜子搬到阳台,今晚就放在那儿,不要盖,也不要动。明天中午十二点,我会过来处理。”
“好、好的。”李先生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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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502室,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夕阳西斜,橙红色的光线洒在老旧的楼房间,给一切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楼下打牌的老人已经散了,孩子们也被叫回家吃饭。空气里飘着各家各户炒菜的香气。
很平常的傍晚。
但张清玄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重。
“还有五户。”林瑶说,“四号楼三户,五号楼两户。今天看不完了,要不明天……”
“今天看完。”张清玄打断她,“这些镜子里的‘东西’正在苏醒。拖到明天,可能会出事。”
林瑶看着他苍白的侧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头:“好,听你的。”
他们走向四号楼。
路上,张清玄忽然问:“林警官,棉纺厂家属区建了多久了?”
“我想想……”林瑶回忆道,“应该是1978年建的,当时是棉纺厂的职工福利房。怎么了?”
“1978年……”张清玄喃喃道,“那之前,这块地是做什么的?”
“我之前查过档案。”林瑶说,“解放前,这里是一片乱葬岗。解放后平整土地,建了棉纺厂。1978年才盖的家属区。”
乱葬岗。
张清玄脚步顿了顿。
这就说得通了。
乱葬岗的地脉本就阴气重,加上这么多年的人气冲刷,阴阳失衡,最容易滋生邪祟。百目阴姬选择这里布设“眼睛”,不是偶然。
她是看中了这里的“地基”。
“张老板,”林瑶轻声问,“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暂时还不确定。”张清玄说,“需要看完所有镜子才能判断。”
他们走进四号楼。
这一栋楼的气氛比三号楼更压抑。楼道里的光线很暗,声控灯时亮时灭,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墙皮大片脱落,露出下面的水泥。空气里有股潮湿的霉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第一户在301室。
开门的是个中年妇女,姓赵。她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看起来像是很久没睡好。见到林瑶,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林警官,您可来了!我家的镜子……镜子昨晚说话了!”
“说话了?”林瑶一愣。
“是啊!”赵女士声音发颤,“晚上十二点多,我起来上厕所,听见卫生间里有女人的声音,在哼歌……哼的是老歌,什么‘夜来香’之类的。我吓得赶紧把门锁了,一晚上没敢睡!”
张清玄直接走向卫生间。
卫生间的镜子很普通,圆形的,挂在洗手台上方。镜面光滑,但在灯光下,能看到表面浮着一层极淡的灰色薄膜——像雾气,又像油污。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镜面。
嗡——
这一次的画面更清晰:
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站在一面老式梳妆镜前。
她正在化妆,动作很慢,很仔细。眉毛,眼线,口红……每一步都一丝不苟。
化完妆,她对着镜子笑了笑。
那笑容很美,但很假——像面具,没有温度。
然后,她转过身,走向房间深处。
画面跟着她移动。
房间很旧,是民国时期的那种老式房间。红木家具,雕花大床,梳妆台上摆着各种化妆品。
女人走到床边,坐下。
她从枕头下拿出一把剪刀。
很老式的剪刀,铁质的,已经锈迹斑斑。
她举起剪刀,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但就在这时,画面剧烈晃动起来。
像是有人在用力摇晃镜子。
女人的动作停下了。她抬起头,看向镜子的方向——不,是看向镜子外面,看向正在看着画面的张清玄。
她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然后,她张开嘴,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你……看见我了?”
画面中断。
张清玄猛地收回手,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低头看去,指尖上出现了一个细小的红点,正在慢慢渗出鲜血。
血滴落在地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张先生!”林瑶惊呼。
“没事。”张清玄用另一只手按住伤口,“赵女士,这面镜子必须马上处理。您现在就去买一面新镜子,这面旧的,我用红布包好带走。”
“好、好!”赵女士连连点头,“我这就去!”
张清玄从布袋里取出一块红布,小心地将镜子包好。包的过程中,他能感觉到镜面在微微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
包好后,震动停止了。
但张清玄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那面镜子里的“东西”,比他想象的要强。
而且……不止一个。
离开301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楼里的灯光陆续亮起,窗户里透出温暖的黄色光晕。远处传来电视的声音,炒菜的声音,孩子的笑声。
平凡的人间烟火。
但张清玄抱着那面被红布包裹的镜子,只觉得怀里像抱着一块冰。
冰冷,沉重,而且……正在缓慢地吸收他身上的温度。
“还有四户。”林瑶看着手里的名单,声音有些发干,“张老板,你……还能撑得住吗?”
张清玄看了看怀里的镜子,又看了看渐暗的天空。
“继续。”他说,“今晚必须全部看完。”
夜风吹过,带起地上的落叶。
四号楼的影子,在暮色中拉得很长,像一只匍匐在地的巨兽。
而巨兽的肚子里,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缓缓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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