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你来了。”
侯亮平努力想让自己显得平静甚至带着点嘲讽,但颤抖的尾音出卖了他。
“嗯。”
祁同伟只是应了一个字,目光依旧平静。
这平淡的反应似乎刺激了侯亮平。
他身体前倾,脸几乎贴上玻璃,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愤懑。
“我知道你现在得意!
风光!
瑞江的书记,铁腕英雄,老百姓交口称赞…………
可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祁同伟,你凭什么?
啊?!”
说到这儿,侯亮平顿了顿,喘了口气,眼中怨毒更盛,终于说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
“你不过是运气好,找了个好老婆罢了!
攀上了京都钟家的高枝!
我侯亮平就是不服你!
论能力,论魄力,我哪点比你差?
如果不是你背后有钟家,有那个老爷子撑腰,你能在汉东那么顺?
你能空降到瑞江?
你能调动那些资源搞什么‘破冰行动’?
你凭什么有今天?
你的一切,不都是靠你老婆,靠你岳父家吗?
装什么大义凛然!”
侯亮平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这番指控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也给了他某种虚妄的“正义感”,他死死盯着祁同伟,想从他脸上看到被戳中痛处的恼怒或尴尬。
然而,祁同伟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他甚至轻轻牵动了一下嘴角,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淡淡的、近乎悲悯的嘲弄。
他微微摇头,目光直视着侯亮平那双充满血丝、写满不服的眼睛,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
“猴子。”
祁同伟用了旧日的称呼,却没有任何旧日的情分,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冰冷。
“看来,到了这一步,你还是没想明白。
你只愿意相信你想相信的,只愿意看到你以为的。”
侯亮平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被祁同伟平静而清晰的话语打断。
“你说我靠钟家?”
祁同伟语气平淡,仿佛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好,那我们来聊聊。”
“我在汉东大学,我是学生会主席,是公认的历届最优秀的毕业生。
那时候,我和小艾走得有你近么?
那时候,汉东大学谁不知道你每天都屁颠颠的讨好小艾。”
“我毕业后,梁家让我无路可走,我只能通过老师申请去缉毒一线。
可你却通过梁家的权力先一步鸠占鹊巢,占了缉毒中队中队长的位置,我反而去了警犬中队。
可我可曾怨天尤人?”
侯亮平眼神闪烁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梗住了。
祁同伟继续语速不急不缓,却字字清晰的说道。
“后来,我牵头组建了全省第一支专业的禁毒大队——‘猎毒大队’。
没有额外编制,没有特殊经费,我带着一群兄弟,靠着一股子狠劲和缜密的侦查,短时间打掉楚家村、吴家村境贩毒团伙,让林城地下毒品交易几乎绝迹,创下‘林城无毒’的口碑。
省厅为此开了现场会。
那时候,钟家在哪里?
他们给了我一颗子弹,还是给了我一个线人?”
侯亮平的脸色开始发白,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再后来,我去了汉东最穷、矛盾最尖锐的沿边县、道口县。
那里更是各种历史遗留问题堆积,连一条像样的路都没有,百姓水深火热。
我用了一年时间,引进适合的产业项目。
离开的时候,道口县的百姓自发聚集送我。
那时候,我靠的是京都的谁?”
祁同伟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每一句话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侯亮平试图构建的“靠老婆论”的脆弱根基上。
“调到林城,我独立主办了‘将三思’案,顶住压力,把涉案的贪腐关系网一锅端,追回数亿国有资产。
那时候,有人跟我说过钟小艾家里能帮忙打个招呼吗?
没有。”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刺向侯亮平。
“至于瑞江……‘破冰行动’从线索摸排、跨境协调、行动指挥到最终抓捕,每一步方案、每一个决策、每一份风险,是我祁同伟和瑞江的干警、还有奉命支援的公安、纪委同志,一起扛下来的。
行动前,我知道对手有枪,可能境外还有武装接应,甚至我们一同遭遇了杀手袭杀。
那时候,是我老婆,还是我岳父,能替我挡子弹?
还是能帮我下决心?”
侯亮平的脸已经褪去了血色,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却吐不出一个字。
祁同伟列举的每一件事,都是他知道或隐约听说的,都是实打实的功绩,无法用“靠背景”轻易抹杀。
这些事实像一面无法击碎的镜子,照出了他指控的苍白与荒谬。
“猴子!”
祁同伟的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你把仕途的升迁、人生的成败,简单归结于‘靠山’、‘背景’、‘婚姻’。
你以为我祁同伟能有今天,是因为我娶对了老婆。
可你想过没有,如果我自己是摊烂泥,钟家那样的家庭,会看得上我?
如果我自己没本事、没担当、没做出成绩,就算有再大的背景,组织上会放心把林城、把沿边道口、把瑞江这样的重担交给我?
老百姓会认我?”
说到这儿,祁同伟微微向前倾身,隔着玻璃,目光如炬。
“你侯亮平,当初在汉东大学,学习能力和业务能力均不差,也有过抱负。
可你后来心思用在哪里了?
攀附梁家,走所谓的捷径,不知道自身沉淀,倒是学会了玩弄权术,眼里只有利益交换和人身依附。
到了瑞江,你更变本加厉,和楚天、吴青他们这些渣滓搅在一起,忘了初心,丢了原则,甚至试图用非法手段维护你的利益和所谓面子。
你以为权力是交易的筹码,是护身的符咒。
你不仅错了!
而是大错特错了!
权力是担子,是为国为民的大担子,若是你心不正,行不端,反噬是必然的结果,这是无可厚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