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带着一种被抽空力气的虚弱。
“都过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他挪动脚步,慢慢走向客厅的沙发,每一步都显得有些吃力。
梁璐连忙想去搀扶,却被他轻轻拂开。
在沙发里缓缓坐下,梁群峰望着窗外萧瑟的庭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声音飘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时也…………命也。
也许,这就是我梁群峰的命数。
走到这一步,不怪谁,怪我自己…………
治家不严,教子无方,咎由自取!”
说到这儿,梁群峰他顿了顿,嘴角扯动,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六十好几了……也该……放心了。
操劳了一辈子,现在…………无官一身轻,也好,也好…………清净。”
这话说得言不由衷,充满了巨大的无奈和自我安慰的苍白。
他怎么可能甘心?
怎么可能放心?
奋斗一生才登上的高峰,以如此不体面的方式骤然跌落,连带着家族声誉扫地,儿子前途未卜(自己儿子顶替上大学的事仍是隐患,自己倒了,这天下真有不漏风的墙么?
这种“清净”,何其讽刺,何其痛苦!
梁璐听着父亲这心灰意冷、仿佛认命般的话语,哭得更厉害了,却又不敢再大声,只能压抑地啜泣。
她知道,父亲这是在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
可正是这种安慰,让她更加无地自容。
梁群峰没有再看她,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靠在沙发背上,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花白的头发和憔悴的脸上,更添几分凄凉。
这个春节,对梁家父女而言,没有一丝年味,只有无尽的寒冷和彻骨的教训。
权力的崩塌如此迅速,而崩塌后的废墟与寂寥,才刚刚开始显现它真正的重量。
往日的荣光与跋扈,皆已成过眼云烟,只剩下这对父女,在空旷冷清的宅院里,咀嚼着自己种下的苦果。
而未来,似乎也笼罩在一片更深的迷雾与不确定之中。
想到这儿,梁璐开口道。
“爸,你退休了,还有我和哥,我一定痛改前非,不再替你丢脸。
哥在京都,也一定会再现我们梁家的荣光!
爸,我和哥…………”
梁群峰听到这儿,微微摆手。
“未来谁说得清楚呢?
就这样吧!
我累了!”
梁璐的话音刚落,客厅里那台老式座机电话,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这铃声在空旷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打破了父女间沉重压抑的气氛。
梁璐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浑身一颤,随即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猛地扑过去抓起听筒。
“喂?
哪位?”
她的声音还带着未褪尽的哭腔和一丝期盼。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却同样透着无尽疲惫和沙哑的男声,正是她远在京都的哥哥。
“璐璐……”
声音低沉,失去了往日的沉稳。
“哥!是你!”
梁璐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声音急促起来。
“春节过完了,你在京都值班也该结束了吧?
你快回来一趟吧!
爸的情况……很不好,他很不好…………”
她说着,眼泪又涌了上来。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回答,却像一盆冰水,将她最后一丝期盼和侥幸浇灭,冻彻骨髓。
“璐璐……”她哥哥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却字字如刀。
“我……暂时回不来了。
我冒名顶替上大学的事情……事发了。
当年那个被我顶掉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铁证,写了检举信,直接送到了京都…………
相关单位已经正式受理,开始调查了。
这件事……我避不开了。
你也知道这是上面”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梁璐耳边炸响!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收缩。
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手里的话筒仿佛变成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是千斤重担,她再也拿捏不住。
“哐当”一声闷响。
话筒从她僵硬的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实木茶几上,又弹跳了一下,牵拉着电话线,无力地晃荡着,里面隐约还能听到她哥哥焦急的。
“喂?
璐璐?
喂?”的呼唤。
梁璐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神空洞,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像是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完了……全完了……父亲刚倒,哥哥又……梁家,真的彻底完了!
她最后那点关于“哥哥在京都再现梁家荣光”的可悲幻想,被现实击得粉碎。
这巨大的变故和打击,甚至让她暂时忘记了哭泣,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冰冷。
一直闭目靠在沙发上的梁群峰,在话筒落地的闷响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女儿瞬间惨白如纸的脸和那失魂落魄的模样,浑浊的眼珠动了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一种更深重的、近乎绝望的疲惫笼罩了他,但他还是挣扎着,用颤抖的手,慢慢伸向那晃荡的话筒。
梁璐见状,想帮忙,手指却抖得厉害,怎么也抬不起来。
梁群峰终于抓住了话筒,将它缓缓贴到耳边。
他的呼吸有些粗重,沉默了好几秒,才极其艰难地、沙哑地开口。
“……是我。”
电话那头,他儿子显然也听到了父亲的声音,短暂的沉默后,声音里带上了更深的愧疚和哽咽。
“爸……对不起……我……我给家里惹大祸了……我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这件事会……”
梁群峰听着,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却意外地没有暴怒,也没有斥责。
他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情绪,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平静,这平静比任何怒火都更让人心凉。
“什么时候……的事?”梁群峰声音干涩。
“就……就这两天的事。
调查组已经找我谈过话了……证据很确凿,连当年的老档案都翻出来了,我……我抵赖不了。
爸,我可能……可能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