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啪作响,跳动的火光在众人脸上明暗不定。
楚隐舟的目光首先落在朱妮娅身上,【理性之眼】悄然运转,他清淅地看到,那行绿色的【狂犬病】字迹正在缓缓变淡,最终彻底消散。
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不由得看向正在仔细收拾器械的珀芮,由衷地叹道:“医生,你的水蛭疗法————虽然看起来骇人,但确实神奇。”
这地底世界的医学,再次颠复了他的现代人认知。
随后,他的视线转向篝火对面的“拉文德菈”。这位女士依旧从容,但楚隐舟心知肚明,这个名号和她刚才那套说辞一样,都是精心编织的伪装,她身上藏着太多秘密。
“蕾娜薇,扶我一下。”楚隐舟轻声说。在女骑士的帮助下,他忍着疼痛,缓缓坐直了身体。
“拉文德菈”女士微笑着说:“其实不必如此,重伤之下,无需在意这些虚礼。”
楚隐舟笑了笑,脸色在火光下显得有些苍白:“躺着和一位优雅的女士交谈,总归是不太礼貌。”
他顿了顿,开始切入正题,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说起来,这荒野危机四伏,拉文德菈女士您屡次出现在我们附近,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务要处理吗?或许————我们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拉文德菈”闻言,宽檐帽下那优美的唇瓣弯起一个无可挑剔的弧度,仿佛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她用那清越动听的嗓音娓娓道来:“哦,这个嘛,”她轻轻抬手,姿态优雅地指向周围那些发光菌类和扭曲枯木,语气里带着新奇与赞叹。
“您也看到了,这片无名荒野虽然危险,却也蕴藏着许多地藏————嗯,我是说,蕴藏着许多在文明地带难以见到的奇异景致与珍稀物产。”
“不瞒您说,我是一位植物学的爱好者,尤其痴迷于这些在极端环境下绽放的————嗯,生命的奇迹。”
【谎言】
【理性之眼】给出冰冷的提示。
“其实,”女士继续说,她的话锋悄然一转,带上了一丝引人同情的忧郁,微微垂首,声音也低柔了几分。
“这次冒险,也是为了我那可怜的丈夫。他久病卧床,饱受病痛折磨,一位隐世的医师告诉我们,唯有这片荒野中生长的,在特定菌光下才能成熟的某种蘑菇,以其孢子入药,或许能缓解他的痛苦。”
她抬起手,轻轻抚过自己胸前那枚精致的领巾扣,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信物,“我向我丈夫发誓,一定要为他找到希望。我可以向您保证,以他的健康和名誉起誓,我所说的绝无虚言。”
【谎言】
楚隐舟眯着眼,他没说什么,继续听着眼前的女士的“真诚”话语。
“独自一人踏入此地,确实有些冒失了,幸好从小跟着家里的护卫学了些防身的伎俩,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这荒野的壮丽与危险,真是让人————既害怕,又不得不前行呢。”
她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后怕与自嘲,配合着那身精致的行头,更象是一位为了爱情不惜涉险的,坚强又令人怜惜的贵族夫人。
【谎言】
【经年累月的持械训练痕迹,绝非“些许防身伎俩”。
【对荒野路径与潜在危险的规避意识,远超初次踏足者。】
楚隐舟静静地听着,视野中那冰冷的【谎言】提示愈发刺眼。
他心中对这女子的警剔和好奇更深了一层。她不仅撒谎,还能如此娴熟。
“拉文德菈”话音落下,她抬起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右手,用指尖轻轻抵住宽檐高筒帽的帽檐,向上掀起了一角,露出她那双翡翠绿色的双眼。
她的神色带着一股忧伤,象是希望被理解一样,望向楚隐舟。
楚隐舟并未立刻反驳她的说辞,只是嘴角笑意加深了许多。他轻声“呵”了一声,象是感慨她的“深情”。
行吧,看破不说破。
他顺势将话题引开,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和,向女士介绍道:“如您所见,我们只是一个凑在一起求生的小小冒险团队。我是楚隐舟,这位是圣骑士蕾娜薇,我们的医生珀芮,还有那位正在休息的修女朱妮娅。”
他的语气依旧平和,但话锋悄然一转,目光变得诚恳而锐利,直视着对方:“女士,您愿意两次出手相助,证明您并非心怀恶意之人。而我们对您,也同样只有感激,绝无歹意。”
他顿了顿,继续说:“既然彼此并非敌人,或许————我们可以尝试更坦诚一些的交流?”
他的话外之音清淅可辨:我希望听到真话,而非更多的敷衍和谎言。
“拉文德菈”闻言,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却明显增添了几分疏离。
她轻轻摇头:“抱歉,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出手,仅仅是不忍心看到有人曝尸荒野,这并不代表我改变了独来独往的习惯,我没有与任何人组队的意愿。”
说着,她优雅地站起身,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从一场下午茶会中离席。
她随手理了理的斗篷下摆,准备转身离开。
“请等一下,女士。”楚隐舟叫住了她。
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目光坚定地看着她:“我告诉了你我所有同伴的真实姓名,这至少代表了我们的诚意。您————能否至少告诉我您的真名?”
“拉文德菈”身形微微一顿,宽檐帽下的面容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诧异,显然没料到楚隐舟看破了她的假名。
但那份诧异瞬间便被更深的、带着玩味的笑意所取代。
“很有趣,先生,看来您有点本事。”她重新转过身,面对着楚隐舟。
“你们————是要去泪珠湾吧?”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抛出了一个反问。
见楚隐舟没有否认,她轻笑道:“如果————我们还能在那里相遇,到时候,我再考虑是否告诉你我的真名。”
话音未落,她身形向后一退,斗篷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飘逸的弧线,整个人如同融入阴影的夜鸦,几个起落间,身影便已消失在篝火光芒所能及的边缘,彻底隐没在荒野的黑暗之中。
篝火依旧劈啪作响,楚隐舟叹了口气,缓缓躺下。
“行吧,泪珠湾见。”他喃喃自语。
蕾娜薇为楚隐舟拿来毛毯,轻轻盖在他的身上,“我来守夜。”她轻声说道,便拿着阔剑起身,伫立在一旁。
她的目光扫过那片吞噬了女郎身影的黑暗,低声道:“那位女士————身手非凡,她救了我们,我心怀感激,可我的直觉告诉我,她隐瞒了很多东西————”
珀芮也走了过来,“这明天早上的药,等你醒了记得喝。虽然味道不敢恭维,但对你的内脏恢复有好处。”
她将药瓶放在楚隐舟脑袋旁边,起身离开,鸟嘴面具转向黑暗,似乎也在回味刚才的经历,客观地补充道:“那位女士,她的毒镖很有意思,如果有机会,我想我们能够进行一下详细的交流。”
听着同伴们各自带着担忧与分析的评价,楚隐舟虚弱地笑了笑。
“多谢你们了。”楚隐舟声音很轻,他缓缓合上了眼。
身体的剧痛和精神上的疲惫涌了上来,将他迅速带入了沉睡。篝火旁,终于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