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安静旁听的常二丙，终于找到了表现的机会，连忙从旁边附和，脸上带着货真价实的后怕：“是啊！太凶残了！太可怕了！
我常二丙当捕快这么多年了，各种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也没少见，但这种连死都不怕，还要拉着别人一起死的————疯子们，可也真是从未见过啊。”
郑耿闻言，配合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然而，在他的内心深处，却是瞬间被一股巨大的狂喜所淹没：“如此凶残！如此决绝的死士作风，肯定不是我的下属，他没这种赴死的勇气，那就应该是他用我给的名片，找来的“专业人士”了。”
郑耿的脑子疯狂转动起来，根据李响的描述，飞快地推断和还原着事情的始末：“不愧是张德明议员手下的人啊，尽管秘密抓捕”冯睦的任务，看样子是失败了，但他们表现出的保密纪律性实在是令人————放心啊。
自爆销毁一切痕迹，杜绝任何被顺藤摸瓜的可能，专业，真的是太专业啦。”
至此，郑耿一直悬在嗓子眼儿的心脏，此刻终于稍稍回落回了肚子里。
他对办事不力的下属的担忧，也减轻了许多。
有如此“专业”的队友，那个蠢货应该能趁乱跑掉吧？
他咽了口唾沫，象是犹不死心，又象是为了进一步确认细节继续问道：“听起来————当真是颇为凶残。
这般作风，倒是更象能干出绑架特派员的凶徒了，唔————李队，照你这么说，当真是就一个活口————都没能捉住？”
苟信这时也在旁边施压，他转动着佛珠，语气“诚恳”：“没错，李队，事关特派员的生死下落，关乎我们能否尽快找到破案线索。
如果你这边掌握了任何重要线索，哪怕是怀疑，也请务必告知，千万不能有所藏私啊。
眼下九区封锁，正是需要我们各方精诚合作的时候，只有汇聚最大的力量和情报，才能以最高效率解救出特派员啊！”
李晌脸上露出爱莫能助的遗撼表情，摇了摇头，语气无奈：“苟队长，郑专员，不是我李晌想藏私，不想抓住凶徒问个明白。
实在是，凶徒的这种集体自爆行为，太过于骇人听闻了。
二监来支持的狱警兄弟们，都是普通的狱警，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场就被吓住了，一时间根本不敢再上前阻拦追击。”
他伸手指了指周围空旷的草丛：“那些袭击的凶徒，在留下几具——不，是几堆爆碎的尸体后，剩下的凶徒，就趁着我们被自爆震慑住的空档，全都逃掉了。
当时现场到处都是飞溅的碎尸和内脏，血腥扑鼻，场面完全失控，我也没法强行逼迫惊魂未定的狱警们，冒着被再次炸死的风险，去继续追击凶徒啊。”
李晌这番解释，合情合理，将未能抓捕的责任，完美地推给了坏人的“凶残”和狱警们的“受惊”。
郑耿对李响的话，自然不会全信。
但基于对自己下属秉性的深刻了解一对方绝无自爆的勇气，但在逃跑时，必然会“奋勇争先”，跑得比谁都快。
所以，他推断，那个蠢物大概率应该是跟着那些专业的袭击者一起，趁乱逃之夭夭了。
“也对，以他的性格和任务，他都不会亲自下场战斗，而是躲在后方安全地带观察。一旦情况不妙，自然是第一时间溜之大吉。”
郑耿越想越觉得合理，心中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只要人没死，没被抓，事情就与他无关，都是疑似绑架特派员的那伙歹人犯下的案子。
而苟信脑子里，则是一头雾水，充满了矛盾和疑问。
李响口中的讲述，跟他来之前，了解到的一些情况不太吻合啊。
“李响口中的白色面具”，特征倒是符合隐门机动队————可他为何只单单提了面具，没有提及其他更醒目的特征？
比如说，那些人穿戴的极具辨识度的外骨骼装甲之类的？
他是在替白面具遮掩吗？还是说————袭击现场的白面具，真的就没穿外骨骼？”
苟信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心里疑窦丛生：“还有————哪怕自爆也要拉着敌人垫背”————这伙白面具的作风，这么悍不畏死，这么极端了？
可若是这样的话，堂兄没必要这么不放心，让我赶来现场看看情况吧？”
苟信总觉得李晌的话里，刻意隐藏了什么，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却又无法当面直接揭穿。
他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只能抓住另一个关键点问道：“所以，李队，按照你的说法，那些自爆后留下的碎尸”呢？我怎么没看见？”
李晌耸耸肩膀，理所当然道：“拉去火化了啊。”
“火化了？！”
苟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怎么能就这么拉去火化？！那是重要的物证！可能藏着凶徒身份的线索！
“”
李晌反问道：“不然呢，都炸碎成一块一块儿，到处飘着烤肉香，而且碎肉都混一块儿，根本分不出来哪块儿是袭击者的，哪块儿是狱警的。
已经没什么价值了，不烧掉，难道留着喂草丛里的麻雀吗？”
苟信嗅了嗅鼻子，空气中倒的确有些烧焦的味道。
他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象是吞了一只苍蝇，死死地瞪着李晌，正待再说些什么。
李晌不等他开口，又抢先一步补充道：“这也是为了咱们九区的市容市貌和社会稳定考虑！
任由一堆碎尸摆在主要公路旁边，象什么样子？万一吓坏了路过的热心市民，造成恐慌，谁来负责？
再说了，九区如今特派员生死未下，上城方面肯定会高度重视，说不定调查组已经悄悄抵达，正在暗中观察呢。”
他义正言辞的说道：“要是让他们看见这一地狼借，满处碎尸，对我们九区巡捕房，乃至整个下城执政府的形象，都是巨大的打击。
实在是不好看，也不体面！”
李晌说得振振有词，几顶大帽子扣下来，噎得苟信一时语塞。
李晌心中冷笑，最后才象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行了，我知道苟队长一心为公，想尽力查找线索，解救特派员。
你放心，唯一一具完整的最有价值的尸体，我肯定会好好保护下来，喏，没动，就在那儿呢。”
上城投下的“阳光”带着一种过度曝光的惨白。
现场已被黄黑相间的警戒线粗略地圈起，巡捕房的车辆歪斜地停在一旁，红蓝警灯无声地旋转。
——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向狼借的中心——一辆几乎被彻底撕碎的汽车残骸。
残骸旁是一具触目惊心的尸体。
极不自然的姿势瘫软在地，面部皮肉翻卷，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划痕和深可见骨的窟窿，象是被什么野兽疯狂啃噬过。
五官的轮廓彻底消失，只剩下一团模糊的，暗红色的血肉，连带着部分骨骼暴露在空气中。
凝固的血液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局域，吸引了几只不知死活的蝇虫，嗡嗡地盘旋试探。
苟信从鼻子里发出声含义不明的冷哼，不再与李晌做无谓的口舌之争，第一个迈步走向那具尸体。
郑耿同样将审视的目光投了过去，眼神闪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苟信蹲下身子，就要伸手摸索检查尸体，查找任何可能证明身份的物品或特征。
忽然，他猛地扭过头，看着李晌，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刚才说袭击后留下的零碎尸块————是拉到公共焚化厂进行处理了吗？”
李晌迎上苟信的目光，回答道：“没有哦。公共焚化厂，确实有点远了，来回一趟太眈误时间。
恰好，二监内部就配套有最先进的焚化设备，处理能力足够，而且距离最近。所以，我就请二监的狱警兄弟帮忙，拉回去统一处理了。
没等李响说完，苟信就猛地站起身，发出讥讽的冷笑：“李队，监狱是关押犯人的地方，怎么可能配备焚化舱，我虽然没去过监狱，但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还是觉得我好糊弄？”
面对苟信的质问，李响的表情愈发认真：“苟队，这你可就真是孤陋寡闻了。二监是真的有哦，而且设备相当先进，自动化程度很高，处理效率一流。”
常二丙适时地向前迈了半步，补充道：“没错，苟队长，这一点我可以作证，二监的焚化舱，是我亲眼所见，就在监狱的后勤区域。
平时主要用于处理一些生活垃圾和特定废弃物，设备定期维护，状态良好。”
常二丙的证词，让苟信的冷笑僵在了脸上。
他眯起眼睛，视线在李晌和常二丙之间来回扫视。
忽然，他站起身，不再看脚下的尸体，而是大步朝着二监高墙的方向走去。
惨白色的高墙如同巨兽的脊背，沉默地横亘在视野另一头。
“李队，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事关重大，任何环节都不能出错，我必须亲眼去二监看看。”
他的真正目的，当然不仅仅是看焚化舱。
他更要亲眼确认，焚化舱里是否还有未处理完毕的，能够证明“集体自爆”存在的尸块残骸。
如果真的有，那至少说明李晌在“自爆”和“碎尸”这部分没有撒谎，虽然依旧跟他所知的情报不太符合。
但如果没有，那问题可就真的大了。
苟信往前疾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刹住脚步，扭过头朝李晌和郑耿看来，扬声问道：“怎么？你俩不一起来吗？”
李响双手插在裤兜里，对苟信的邀请充耳不闻。
郑耿则抬头远眺二监高墙上面矗立的烟囱，此刻，正有淡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烟，从中袅袅飘出，若不仔细看，很容易被忽略。
他脸上露出思索之色，眼神在那烟囱上停留了几秒，随后又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尸体，最终摇了摇头。
显然，相对于去追逐验证可能已经“成灰”的证据，他对近在眼前，更鲜活的尸体，更感兴趣。
苟信见两人都没有跟上来的意思，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他不再多言，加快脚步回到了自己的黑色越野车上。
“哐！哐！”
两声沉闷而响亮的车门闭合声。
紧接着，引擎发出一阵暴躁的低吼，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气。轮胎粗暴地摩擦着粗糙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缉司的越野车咆哮着朝第二监狱的方向急速驶去，留下一条翻滚的烟尘尾迹。
苟信的离开，让现场紧绷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一点。
郑耿没有浪费时间，他立刻蹲下身，开始检查尸体。
他先避开面部创伤最严重的局域，用手指轻轻按压尸体的颈部、腕部等部位，确认尸僵的程度，粗略推断死亡时间。
接着，他开始摸索尸体的衣物，从外套到裤子，每一个口袋，每一处可能隐藏物品的褶皱都不放过。
郑耿的动作不算专业，但绝对称得上仔细，看的出来，他也不是一直坐办公室，私底下大抵也是有自学过一些刑侦技能的。
不得不说，机会就是留给他这样有准备的人的。
很快，郑耿的手指在尸体上衣的内侧口袋处停了下来，那里有一个轻微的凸起，触感不象身体组织。
郑耿的眼神微微一凝。
他用戴着手套的指尖，探入口袋内侧，动作轻柔地夹出了那样东西。
是一张塑封的工作证，标准的制式，边缘有些磨损，显然是经常随身携带或使用的。
工作证上，原本应该清淅地印着持有人的姓名、所属部门、和一张小小的彩色照片。
然而此刻，透明的塑封表面被半凝固的乌黑血液严重污染，大部分信息都模糊不清，尤其是照片几乎完全被血污复盖，难以辨认面容。
但是，在工作证的右下角，属于某个特定部门的印章图案，却因为血液的浸染，反而呈现出一种更加鲜红醒目的效果。
机动部！
郑耿的眉头瞬间拧紧，轻咦一声：“机动部，机动部的人为何会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