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垒感觉自己一定是疯了。
而且不是一般的疯,得是多么疯入膏盲的人,才会觉得要打死自己的人有亲和力啊。
也是直到此刻,当堡垒重重的摔在地上时,他耳边才听清对方剩馀的半句话“————那你等下记得自己擦擦眼泪和血水啊!”
声音带着关怀的温和,却比任何狰狞的威胁更让人不寒而栗。
“砰!”
堡垒重重的摔在地上,身体与地面的撞击沉闷而结实,激荡起一小片尘埃。
他眼前的景象如同接触不良的旧电视屏幕,先是绚烂的金星迸射,随即被大片大片的黑暗侵蚀,阵阵发黑,视野急剧收缩。
他试图挣扎,源自生物本能的求生欲驱动着神经信号冲向四肢百骸,但反馈回来的,只有彻骨的剧痛。
意识稍微清淅一点的瞬间,他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不仅仅是手臂拗断骨折了,四肢百骸、胸肋脊骨,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或断裂。
换而言之,他瘫了!
一身坚硬的外骨骼也似玻璃般,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结构彻底报废,只是依靠材料的轫性和连接点,藕断丝连地挂在他瘫软的身体上,纯添负重而已。
绝望,如同冰冷的深海淤泥,从四肢末端开始,一点点向上蔓延。
他不甘心。
他明明都已经跑出那么远了啊,明明他一直没有回头,身后也的确一直没人啊,怎么就——
堡垒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气声,艰难地扬起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脑袋。
冯睦不疾不徐的走来,见他站不起来,遂很是贴心的半蹲下来。
然后,冯睦伸出左手,动作自然地从堡垒身上摸出了一包纸巾。
包装完好,洁白柔软。
堡垒瞪着眼睛,脑子里一片混乱,还以为对方要好心的帮自己擦拭脸上的血污。
然而,并没有!
冯睦左手捏着像征着“文明”与“洁净”的纸巾,似乎并无使用的打算。
他的右手则缓缓抬起,五指并拢,手掌边缘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非人的钢铁般的冷硬光泽。
然后沿着堡垒胸前外骨骼一道最宽大的裂缝,毫不费力地穿透了进去,穿入了堡垒滚烫的胸膛里。
“呃————你————你要干什么?!”
堡垒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无边的恐惧如同零下百度的冰水,瞬间浇遍全身,连剧烈的疼痛都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他能清淅地感觉到,对方冰冷得不象活物的手指,穿透了皮肤、肌肉、肋骨间的缝隙,抚摸着到了自己正在疯狂跳动的心脏。
冰冷的指尖与温热搏动的心脏相触,极致的触感反差,带来了极致的生理反应。
必须严重声明——堡垒不是gay,他此刻前所未有的怦然心动————绝不是恋爱的信号。
冯睦微微偏头,脸上没有任何残忍或兴奋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诚实”。
他回答道:“你的几位朋友,都把他们的心脏送给我了。”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某些袭击,然后继续用商量似的口吻期待道:“你应该会向他们学习,把你的心脏也送给我吧?”
堡垒:“???”
学习?
向那几位已经变成冰冷尸体的队友学习?
把自己的心脏————“送”出去?
堡垒很想大声说不,他从来不是一个好好学习的人,但他智慧的大脑让他将到嘴边的“不”咽回了嘴巴里。
曾经,他们的队长也喜欢用商量的口吻来跟他们沟通,而拒绝的下场,堡垒实在不愿意去回想。
只能说,那是比死都恐怖的噩梦,一般人根本想象不到。
他现在大抵是要死了,就不要再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去回想那些令人不开心的事情了。
冯睦见堡垒不吭声,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果然你和你的队友们都一样,都是很慷慨的好人。”
堡垒眼角抽搐,他好象有点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对方有亲和力了。
对方人不仅长得无可挑剔的俊师,说话还他妈的贼好听!
明明是要取自己的性命,挖出自己的心脏,可话里话外却不忘夸赞自己,有一种想让自己笑着离开的温暖氛围。
不象他们小队,他们杀人前,只会用尽手段折磨对方,享受对方崩溃的哭泣和绝望的惨嚎,从中汲取扭曲的快感。
两相一对比,可不是显得冯睦这种“温柔索取性命”的方式,颇具一种变态的亲和力嘛。
堡垒艰难地呼出一口带着血沫子的气,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但有些疑问,如同毒虫般啃噬着他最后的神智,他必须问清楚。
“你是从什么时候就跟着我的,我刚才为何看不见你?”
问话的同时,堡垒用顽强的毅力,控制着自己还能稍微活动的脖子和脑袋。
他侧过脸,用太阳穴的位置,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撞击着地面发出“咚、咚”的闷响。
这不是自残,至少不全是。
他是在将刚才摔倒时从耳廓滑落,滚到脸颊旁的微型耳麦,硬生生用脑壳撞碎。
金属和塑料的碎片刺入皮肉,带来新的痛感,但他毫不在意。
完成这个动作后,他转回脑袋,额角一片血肉模糊,冲冯睦无比认真的恳求道:“你放心————我,我不是想死前套取你的情报传递给别人————我只是,只是想死前做个明白鬼——”
冯睦看着对方额角的伤口和散落的耳麦碎片,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原本,按照他的习惯,他是不太打算回答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的。
但鉴于对方如此诚心,他也实在不忍心拒绝一个将死之人的最后愿望。
他终究是个心软的人啊。
他温声开口:“我一直都跟在你身后,跟着你跑了长长的一段路。”
他还用手比划了一下,表示那段距离确实不短,”而你之所以看不见我,是因为我使用了一点小小的能力。”
冯睦斟酌了一下用词,似乎觉得具体原理对一个将死之人解释起来太麻烦,于是总结道:“具体的能力细节我不太好给你解释,但我可以告诉你这项能力的名字叫作—虚空潜行!”
“虚空潜行————”
堡垒跟着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
他咀嚼着这个词,然后又重复了一遍,仿佛要将这个名字刻进灵魂深处,带往来世。
而后又问出最令他不甘的问题:“原来————如此————既然你早就跟上我了,又为何一直不现身?
跟着我一直跑了那么远————是为了,是为了给予我逃生的希望,然后再毁灭这一切,来————戏耍我吗?”
堡垒见过太多以折磨对手心灵为乐的变态强者。
他以为,冯睦也是其中之一。
然而,冯睦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被误解的无奈。
他怎么会是性格如此恶劣的人呢?
我可是个难得的好人,你的队友才刚刚认证过。
他在心里认真地想着,脸上则十分认真地回答道:“不是哦,一开始,我只是看你埋头跑得太认真,又一直不肯回头,我实在找不着合适的机会打扰你,便索性陪你多跑了一会儿。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以为你逃出去后,就能带我找到你的队长了,可谁能想到,你的队长竟然如此绝情,始终不回应你的呼唤啊。”
这话如同最恶毒的匕首,捅进了堡垒心中最痛楚地方。
他听得表情扭曲,牙齿咬得嘎吱作响。
冯睦脸上适当的露出三分悲泯,叹口气道:“唉,我本来还想再等一会儿的。
但我看你哭得如此伤心,实在是于心不忍。我这个人心善,最见不得猛男落泪了,所以想着,还是早点帮你解脱了吧。”
堡垒听得感同身受,满脸愤慨,不是针对冯睦的,而是针对他那不当人的队长的。
冯睦见状又补充道:“总之,我没有任何戏耍你的意思,要怪只能怪你的队长迟迟不出现吧,才害得我俩都白白期待一场。”
冯睦巧妙的将自己和堡垒放到了“同病相怜”的位置上,在欺诈者眼镜的作用下,堡垒愈发觉得冯睦有种莫名的亲和力。
他听着冯睦合情合理,甚至带着一丝“共情”的解释,心里最后一丝抵抗也瓦解了,反而产生了一丝丝诡异而扭曲的念头:
冯睦他虽然要杀我,但他本质上————或许是个“讲道理”,甚至有点“温暖”的好人哎?
他不光能理解我的痛苦,他还热心的想要帮我解脱。
堡垒并不知道,这同样荒诞的念头,在不久之前,他之前先走一步的队友,在心脏被取出前的刹那,也曾真切地产生过。
他等会儿下去了,说不定还能就此跟队友们好好“交流”一番,印证一下彼此共同的惊人发现。
堡垒忽然咧嘴露出狰狞的笑容:“所以,我的队长没死,他确实是逃掉了对吗?”
堡垒死死的盯着冯睦,仿佛这个答案比他自己的生死更重要。
冯睦肯定的点了点头:“是的,他太狡猾了也逃得太快了,连我都没发现他的影子,不过好在我也只差一个了,有你就够了。”
堡垒闻言脸色一变,他听出了冯睦的话外音,对方似乎对抓住自家队长没有特别大的执念。
什么叫只差我一个了?
明明就算加之我,我们小队也还差一个!
拜托,我们小队亲如一家人,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的在一起啊。
堡垒急切道:“别啊,我告诉你,我们小队的隐藏的安全屋,以及队长可能的藏身处,就在————”
为了防止冯睦不感兴趣,堡垒全然不给对方开口拒绝的机会,就象竹筒倒豆子般,将他所知的一切,都无比详细地吐露了个于干净净。
他简直恨不得将自己的记忆直接挖出来,呈现在对方面前。
然后,他瞪大血丝密布的眼睛,满脸都是近乎疯狂的虔诚与希冀,死死地盯住冯睦。
那副模样,实在是让冯睦无比动容。
今日所见的两队敌人,无论是解忧工作室的成员是互相牵挂队友的生死,还是白面具小队死了还互相牵挂,都实在是令冯睦感动。
只不过,冯睦也不好说,这两种队友情,到底哪一种才是更加感人的那一款。
现在看来,大概率是后一种吧!
冯睦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温暖的承诺道:“也罢————看在你如此诚恳”的份上,我答应你。如果之后有机会,我一定会把你的这份“思念”,带去给你们的队长。”
然后,他俯下身,靠近堡垒的耳边,声音透着股诡异的魔力:“作为回报,你的心脏————可一定不能令我失望哦。”
冯睦现在“收集”的心脏多了,也逐渐摸索出一些看似无规律的规律。
他隐隐感觉到,被杀死的人,在临死前对自己越是认同,越是感激,其心脏所能“开”出的技能,似乎就越容易符合他的“须求”。
他可不想得到一个因为恐惧和怨恨而“品质低下”的心脏。
堡垒不太能理解冯睦这番话里诡异的意义。
他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冯睦缓缓从自己胸腔中抽出手,将一颗还在微微搏动,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心脏,放在了自己眼前。
明明就是一颗和其他人一样的正常心脏,他不明白,冯睦为何露出如此垂涎的模样。
不懂啊!
难道我的心脏里藏着我所不知道的宝藏?!!
但反正,自己都要死了,无所谓了。
无论冯睦想要什么,他都愿意无条件地送给对方,只求对方能遵守刚才的承诺,让队长也来“团聚”。
他努力眨了眨眼睛,心甘情愿的回答了冯睦最初的问题:“恩————你说的对————我该向我的队友——学习————我的这颗心脏————
也————也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