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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0章 独闯地狱(1 / 1)

第787章 独闯地狱

第七百八十七章

同山县的百姓心里憋了一股火。

他们表面温顺,任由镇魔司的大老爷们拿捏生死——兴许百姓们自己心里都不知道自己是深藏怨恨的。

这股怨恨化为执念,在他们死后,厉鬼复苏,化为鬼火,将同山县烧得一干二净。

而纸人张心中也有一股火。

这把火如轻烹慢调,焚烧他的内心,他初时没有察觉,待到家破人亡之际,终于化为怨毒之恨猛烈爆发,开始日日炙烧他的心灵。

所以他与同山县一拍即合,能将这股世间怨毒之火吞入内心,与其共存。

……

纸人张自己也想不清楚为什么。

对他来说,妻女之死是他人生命运的转折点,可他自家中事变后,想得最多的却是自己年少之时。

他想起父亲与母亲,想起每年无数趟走家入户催缴税赋的差人;

想起母亲临终前隐忍的痛苦吟哦,想起她最终尸体馀温还在,父亲为了避免邻居举报,导致差人上门收‘勾户税’,急急带着温热的母亲藏在推粪车上出行;

他想起母亲被草草下葬。

苍海桑田,他却不知道她坟茔的位置在哪里;

他想起父亲一生勤苦,没过上一天好日子,生前舍不得吃喝,哪怕用错一文,也足以令他寝室难安好几天——可这样一个人,临终前却自私的要求儿子给他大办丧事。

……

过往种种不停的在他心中来回打转,化为怨毒,化为世间独一无二的勇气,令他能勇闯地狱。

“地狱而已。”

纸人张自言自语,甚至面露笑意:

“赵福生你实在太小看我了。”

他漫不经心,甚至轻轻的哼起了歌: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毒过人心,厉鬼也不能。”

他曾闯过一回地狱。

一无所有的人,压根儿无惧一切。

他不信神、不信命,不信天、不信地,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孑然一身,孤苦伶仃。

他不与人往来,不跟人诉苦,唯有一个信念:想要毁灭这天地。

“我竟然想要毁灭天地,而不是毁灭厉鬼!”

纸人张想到这里,竟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我怎么会想要毁灭天地呢?!”

他大惑不解。

如果不是此时他身处鬼域之中,孤身一人,静心细思,他可能自己都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

“算了。”

他想不通,便不想了。

身后的鬼门关已经关闭了,前方是浩瀚血海。

这里是鬼域,浓重的煞气萦绕在地狱中,几乎将前路迷得看不清楚方向。

就在一片黑红交接的鬼域中,突然只见一点亮光闪现。

鬼域之中出现亮光,可非好事。

纸人张冷笑了一声,接着便见那火光幽幽离近。

离得近了,一种让他感到暴躁不安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砰砰。’

‘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他本以为自己五脏俱坏,身体已经是个死人,可此时他体内的心脏这会儿却疯狂的跳动,似是感知到了什么来临。

就在这时,一个鬼船夫驾驶着一艘漆黑的小船破开浓雾、鬼海的封锁,缓缓往他靠近。

那船夫年约六旬,头发花白,后背微驼,胸口以上十分亮堂,‘他’颈口处的位置内部似是有一簇火,火将‘他’的皮肤照亮,使得他整个人形同人皮灯笼似的。

昏黄的灯影下,他五官栩栩如生,生前最后一刻定格在他脸上,他五官舒展,面露笑意。

“……”

纸人张一口气滞在胸间。

他是知道张传世在哪里的。

鬼使神差的,纸人张想起了五十多年前久远的记忆。

那年的他心力憔瘁:三哥臧雄山被冤枉卷入连环杀人案中,最终这桩案子涉及镇魔司,因此被揖拿上京。

照理卷入这桩案子中,臧雄山无权无势,应该死得悄无声息。

但不知为何,他的案子竟意外牵扯出臧氏来历。

经过多方奔走、询问,臧雄武才知道现今穷困潦倒的臧氏祖上有可能也是驭鬼者。

传闻竟是真的!

臧氏祖祖辈辈有传闻,说祖上曾有大人物,传至臧雄武这一代时,大家都认为是无稽之谈,平日开玩笑倒会提上一句,但谁都没有当真。

哪知这竟然是真的!

臧雄山因此侥幸被放出监狱,只是此事还在查询中,所以镇魔司不允许他离开京城。

他暂时住进了臧雄武家中,等待消息。

而他的好兄弟罗刹得知此事后,气愤不过,认为灌江县镇魔司欺人太甚,仗着酒劲,要为臧雄山出气。

罗刹杀人自首,被关入监狱。

臧雄武替他多方奔走,意图救他性命。

那一天,他一无所获的归来,回家的路上,遇到隔壁的胡婶子,受到其白眼及讥讽的冷漠言语——这让臧雄武内心生出忿恚之意。

可他早年脾气并不古怪,那时他生活充满希望:妻子温柔,女儿活泼,儿子听话,身边有罗刹这样不顾性命为他出气的好兄弟。

他还有一份事业:一个纸扎铺子。

虽说生意并不红火,可能养家糊口,妻子跟他一条心。

如今臧雄山也来了,两兄弟齐心协力,将来日子定得过得很好的。

他大有前途,又何必跟胡婶子这种目光短浅的妇人斤斤计较呢?

他当时为罗刹奔走,本身已经受尽奚落,回来遭邻居践踏,心中隐生不快,但想到家中妻儿,他又压下阴霾,露出笑意。

可越往家中走,一股不好的预感便越涌上心头。

他推开臧氏旧祠的农家小院时,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与死亡气息。

小院地面仿佛变成了血海,海上有船,船上站了个‘鬼’。

那‘鬼’上了年纪,与他对视。

那一刻他眼前昏眩,竟不敢与那‘鬼’对视。

臧雄武很肯定自己与这鬼从未见面,可他却感到了锥心刺痛之感。

但更令他痛苦的,是妻女之死。

而杀死了他妻女之人,则是他‘三哥臧雄山’。

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他完全不能明白,待到他清醒过来,悲剧已经发生。

……

往事如烟。

他后来驭鬼了,自然知道当时的‘三哥’并非活人,只是一个长相与臧雄山类似的厉鬼。

那时他心怀怨恨。

内心中一直隐藏的那股火随着妻女之死彻底压不住了。

以往他是一个被世俗、伦理捆缚得很牢的猎物。

妻子、儿女、家庭、兄弟朋友们的存在,如同一条条无形的线,将他捆缚在现有位置上,让他不敢行差踏错,让他好好生活,努力干活,多缴纳税赋。

可当这一天家庭发生变故时,那些拴套在他身上的绳索突然被斩破了。

臧雄武倾刻间发现自己成了一个毫无束缚的人。

他不用再在意世俗的伦理道德。

他勇闯地狱,想要获得祖宗庇护——最后却发现自己心目中曾经驭鬼、镇鬼的祖宗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怪物。

“多么可笑的事。”

他想起当年的所见所闻,至今仍觉得讽刺。

他驭鬼有成,力量大量,回到故乡旧祠时,时间并不长,可他的心境却已经截然不同。

……

此时重见鬼船、张传世,纸人张的心境与当年是截然不同。

后来他自然知道臧氏旧祠之祸发生的缘故。

世事总是如此,命运对他总是格外不爱惜。

他甚至想不通,自己如此努力——以普通人的身份,一路走到现在,想要逆天改命,为何越做越错?

再见张传世时,他心中怒火交织,戾气当即涌起。

“鬼该杀!”

他冷冷的道。

张传世‘邀请’他上船,他心有算计,冷笑着上船去。

张传世伸手向他索要渡资,他心念一动,取出一段红线,往船夫掌中送去。

红线一下船夫手里,随即将其捆缚,船夫受制,带着他坠入六道轮回。

地府之中他遇到厉鬼,每遇一个,便将其捆缚。

初时他心怀愤怒,只想要这么做。

到了后来,兴许是鬼域影响,让他神思恍惚,他只本能的在这么做。

血海的边沿,不知何时坐了一个年迈的妇人。

这妇人上了年纪,那蹲坐在地的背影不知为何,让纸人张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老人家——”

一向心狠手辣的他放轻了音调,缓步上前喊了一声。

“客倌,一路行来,走得累了,要不坐会歇歇,喝碗汤再继续前行。”妇人阴声道。

这话音令纸人张愣了一愣。

他这些年来孤身一人,心狠手辣,看到了人世间的恶与坏,苦与悲,心冷如铁。

世人的善意无法令他心软,弱小者的哀求无法让他动容。

可此时眼前这婆子的一句话,却令他百感交集。

一碗冒着白雾的汤被递了过来,他感到自己非喝不己。

“听说世上有一碗孟婆汤,能化执念前程。”

纸人张喃喃自语:

“如果我喝下这汤,是不是过往的罪孽便一举勾销了?”

他此时想到的‘罪孽’并非自己这些年来制造的累累血案,桩桩鬼祸而导致的无数人丧生。

反倒他浮现在眼前的,是母亲死不暝目的面容;是臧氏旧祠时年迈儿子与他对望时的复杂眼神;

接着张传世的目光与他爹临终前的眼神相互交错,又变成一种镇压在纸人张心中沉重的怨气。

……

他如逃难一般,喝下这碗汤。

鬼汤入腹,孟婆转过了头,露出‘她’阴森的面容。

鬼汤穿肠而过,试图消化他的怨煞之气。

可是不行。

过往的罪孽太沉重了,孟婆汤也无法化解他的怨气。

他娘死状凄凉,他那时已经知事,却装聋作哑,束手无策。

他娘尸骨未寒,却被他匆匆下葬。

妻女之死,皆因他一手造成。

年幼时被他怒斥未能保护母亲、妹妹的儿子,终究在多年后死于当年那一场鬼祸里。

……

一时之间,回忆翻涌,过去的记忆如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掠过。

向来温柔多情的刘文清怒火冲天的问他:

“臧雄武,你为什么不救我们的儿子?!”

这是她临死前未说出口的话。

“不不不。”

这个意念一起,臧雄武立即反驳:

“我妻子文清最是温柔善解人意。”

家中境况艰难,他负债累累,有时还要为别人强出头,本不富裕的生活越发雪上加霜——可妻子从不抱怨生活。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她总是笑眯眯的,认为丈夫什么都做得对。

她认为邻居好相处,认为儿女听话乖巧,认为罗刹豪爽仗义。

她只会看到人性之中的美好,而不会指责怒斥他人。

……

“可、可儿子死了,怎么办呢?她一定会恨我的。”纸人张惊惶道:

“文清生传世时,吃了不少的苦头,生完后对传世十分喜欢,抱在怀里不肯放手。”

她是如此的爱自己的儿子,以至于如果她知道,自己对儿子不闻不问,让他死于厉鬼之手,她不知该有多愤怒、多恨自己?

“你既然恨我,我便先把你斩去,你是鬼而已!”

纸人张心念一起,懦弱刹时化为凶煞之气。

他毫不尤豫伸手,拽住了眼前怒骂不止的刘文清,眨眼功夫,一圈血红的鬼线已经被他勒上了眼前女人的脖子。

他恶声威胁:

“老实一些!”

话音一落,骂他的女声戛然而止。

而刘文清一不说话,母亲的面容则又浮现:

“雄武,我身上疼得很,人家下葬,有棺、有坟、有碑,有后人祭拜,死后不当无名氏。”

‘她’说道:

“我待你这么好,从小把你抱在怀里怕摔了,含中嘴中怕化了,怎幺娘死了,你不借钱给娘办一场丧事,而是趁着娘尸骨未寒,便把我找块地埋了呢?”

纸人张凶狠的面容露出一丝畏怯:

“娘,你不要怪我,我也没有办法,爹让我埋的,他说天亮了,邻里都盯着呢。”

娘啊,大汉朝的法则你也知道的,邻里之间实行连坐制。

人死了要销户,官老爷要动笔,这开笔费不少钱的。

谁来交?如果死者家里不交,左右邻里一条街全都要平摊这笔钱,甚至里长也要挨板子。

娘啊,你病了好多天下不来床,附近都在盯着我们家呢。

爹说不早些将尸体运出去,到时走不了了,有人一旦举报,把我们堵在家中,那房子都保不住,到时一家人要流落街头了。

“你别怪我,别怪我。”

他连连求饶。

娘就道:

“丧礼也不办,娘好冷,地底蛇虫鼠蚁也多——”

“别说了,别说了,再说我立即镇压你!”

纸人张怕到极致,凶相毕现。

他取出红线,拴上了母亲的脖子。

母亲哀怨的面容消失了。

接着无数凌乱纷杂的画面浮现。

时光逆转,一时间纸人张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

罗刹出现。

他忽而满脸笑意,与自己勾肩搭背,但下一瞬,他颈间淌血,人头落地,大声喝斥他是失信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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