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父”
温润的声音充满了敬意，但在汉武帝的耳边，却如同平地一声惊雷，让他愣在当场。
汉武帝呆呆地看着月光笼罩下的刘进，是那么的俊逸，好似年轻的自己，让汉武帝恍惚。
虎贲禁卫却如临大敌，因为四周的火光彻底把周围照亮，无数锐士手持强弓对准了他们，锋利的箭簇在月光下布满杀机。
一旦他们有所行动，强弓会瞬间激发，他们倾刻间就会命丧黄泉。
明明现场那么多人，却冷寂无声。
许久。
汉武帝回过神来，立即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条暗道！”
这是眼下汉武帝最好奇，最想知道的答案！
因为在扩建甘泉宫时，是他突发奇想下增设的一条暗道，所以在建造图中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事后的汉武帝下令处死了修建暗道的工匠，最后只有他知道这条暗道。
当汉武帝从昏迷中醒来，看到刘进只是把自己逼回甘泉宫，而不是囚禁自己时，汉武帝的心中充满了惊喜，他暗暗嘲笑刘进的昏招。
所以通过暗道，汉武帝派人离开甘泉宫，征发将士兵发长安，还派虎贲中郎将持虎符去调兵，甚至无需援军来甘泉宫增援。
因为刘进进攻甘泉宫时，他便能通过暗道离开，所以没必要增援。
但是现在来看，自己秘密所做的一切，都被皇孙冷眼旁观。
所以汉武帝太好奇了，他必须要知道刘进是怎么知晓暗道存在的。
听到汉武帝的询问，刘进说道：“大父，夜黑风高，你身体为重，不如移步马车里。”
“好！”汉武帝没有拒绝，他也无法拒绝。
就这样，刘进带着汉武帝走出树林，树林外的羊肠小道上停靠着一辆马车，马车里面很宽，有软榻，有横条，横条上还温着茶。
汉武帝坐在软榻上，看向刘进。
刘进为汉武帝倒茶，说道：“大父，我的家人子名叫王翁须，少时被卖给一个叫贾长儿的赵国商人，后来太子宫挑选歌舞女，便将王翁须带入了太子宫，并成为我的家人子。上年，我找到这个贾长儿，让他训练一些美人，送给长安城的权贵，比如北军八校尉，比如丞相府。”
“说也巧，在执行这件事时，物色到一位美人，她的父亲曾参与了扩建甘泉宫，并且醉酒时，说到甘泉宫中有一条神秘的暗道，里面直通宝藏之地，还说当年参与修建地道的工匠全部被处死。”
“美人想起此事，便告诉了贾长儿，贾长儿机灵，便禀告给我。”
“我得知此事后，便想办法弄到了甘泉宫的建筑图纸，并未发现这条地道，我觉得这可能是一条重要的线索。既然是地道，那必然藏在关键的宫殿中。所以我收买了甘泉宫中的内侍，命他暗中查找。”
“这名内侍偷偷查找了半个月，最终在甘泉殿的内室中，发现了这条暗道。”
刘进把经过详细说出。
汉武帝听后，既吃惊于刘进利用美人接近权贵的心机，又感慨他的运气。这么重要的秘密，竟然被他以这么简单的方式知晓。
而解答了疑虑后，汉武帝回道：“其实朕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不过朕以为你是故意待在甘泉宫外，这样你的人对朕下毒时，你便能摆脱嫌疑。现在看来，这是计中计吧！你以下毒来遮掩你的真正目的。不，不对。这是连环计。如果下毒成了，朕驾崩。如果下毒不成，正好遮盖你的其他目的。呵呵，很好，朕还是小觑你了。”
汉武帝没有猜错，这的确是刘进的连环计。
狄风从甘泉宫中射出了系着布带的箭，便是告诉刘进，已经把加了料的丹药献给汉武帝。
所以刘进松口气的同时，还有愧疚。
而按照刘进的安排，只要汉武帝服用那枚丹药，必死无疑，但是汉武帝并没有死，而是假装情况严重陷入了昏迷。
当得知这个消息时，刘进便知道，汉武帝猜到了自己的下毒计划，他在装，但他也无形中中了自己的连环计。
此时面对汉武帝的“称赞”，刘进却道：“我怎么会毒害大父呢，所谓的下毒，只是想让大父忽略我的真实目的。
只要没抓到现行，刘进肯定不会承认意图毒杀皇帝的罪名。
自己可是忠君爱国、仁义孝顺的好皇孙。
而面对刘进的无耻，汉武帝只是笑了笑，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然后道：“你知道暗道的存在，所以是故意让朕通过暗道来调兵遣将。这么说，派出去征发将士的诏书，已经被你扣住了，而派去北地郡、安定郡调兵的虎符，也被你拿到了。”
刘进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汉武帝一愣，不解问道：“点头又摇头，什么意思？”
刘进笑着说道：“我命人守住所有官道，伏击到了虎贲中郎将，已经拿到了虎符。至于大父派去征发三辅境内兵马的侍郎马通等人，我并没有抓捕他们。马通已经征发了胡骑大营，其他人也征发了三辅各郡县的兵力，他们很快就会兵发长安城，大父可以放心！”
此话一出，汉武帝更迦纳闷了，问道：“你明明能阻止，为什么要这——”
话音没说完，汉武帝眼瞳一缩，猛地一激灵，再一次被刘进的心计和城府所惊，他震惊道：“你是故意的，你要让大军攻打长安城！”
刘进轻叹一声，说道：“大父，何必刨根问底？”
“朕已经落在你的手中，任你宰割，难道连真相都不能告诉朕吗？你的胆量可没有那么小，说出来，让朕瞧瞧。”汉武帝讽刺道。
刘进稍加尤豫，便点了点头，忍不住说道：“好，说出来也行，憋在我的心里，压力真的很大。其实我准备了两套计划，一套执行，一套备用。”
汉武帝直接道：“朕知道你的执行计划，囚禁朕，让太子登基。看来你也清楚太子的为人，猜到他有可能不会伪造朕已经驾崩的消息，所以你留了一套备用计划。”
刘进说起刘据，立即充满了怨言，咬牙切齿道：“大父，起兵不是儿戏，乃是生死存亡的大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太子是仁孝，他为了保护家人，敢于起兵，甚至愿意牺牲自己来保全家人，但他忽略了皇位争夺的残酷和血腥！”
“就算是亲生父子，也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旦起兵，绝对没有回头之路！”
“大父你说，你会放过一个会起兵的太子吗？”
刘进因为太激动，眼睛都泛红。
汉武帝注视着刘进，却没有回应。
刘进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道：“我以为起兵后，太子能意识到这一点，所以还专门给他留了书信，强调再强调。但可惜，太子不愿违背自己的价值观和道德观，他没有按照我的计划去执行。”
“如果他能按照计划执行，那该多好了，说不定现在一切已经尘埃落地，我和大父也不用这么晚了还待在荒郊野岭。”
“期待终究是期待，必须面对现实。”
“太子做出了他所认为对的选择，但这个选择，我不认可！所以我能做的，就是执行备用计划。”
“太子不愿意反，那我逼他反！”
啪啪啪——
汉武帝突然鼓起了掌声，他由衷说道：“你说的没错，皇位争夺中，没有兄弟，没有父子，只有胜和负。胜者生，负者死。当朕得知太子没有宣布朕驾崩的死讯后，朕也骂他愚蠢。”
“所以你在利用朕，让朕征发大军攻打长安城，从而逼太子反击。那么他不想反，也必须反了。”
“皇孙，朕还是小觑你了。另外，恐怕你的目的不仅仅如此吧。”
这次轮到刘进沉默。
的确，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这时候，汉武帝说道：“朕征发的大军一旦攻打长安城，城中的百官必然要站队，要么支持太子，要么支持朕。所以你在利用这场交战，清洗朝廷的官员，让他们死在这场交锋中，对不对！”
面对汉武帝的质问，刘进抿了抿嘴。
没错，这正是刘进的另外一个目的！
有很多朝臣死忠于汉武帝，这些官员留着有何用！
不如趁着两军交锋，趁着他们参与其中，能杀多少是多少！
死在两军交战，他们的死就是波涛汹涌中的一朵小水花，根本不起眼。
而且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官员到处都是。到时候任命新的三公九卿，那都是自己人，是自己的班底。
除了官员，还有皇族外戚，豪强之类，只要和自己作对的，比如钩弋夫人之类，正好统统杀之。
但刘进不想把自己的吃相表现的这么难看，于是找了理由，说道：“支持太子的官员都被奸佞陷害而死，我在为遇害的人报仇。”
“哈，为谁报仇？你是为公孙贺，还是卫伉，亦或是你的好姑姑报仇？”汉武帝冷笑一声，“皇孙，朕已经知道你的狠辣，别遮掩了。你很乐意看着朕杀他们对不对？”
“如果太子登基，那么公孙贺、卫伉等人的权力将更大，他们是太子一系的官员，却不是你的人。还有诸邑公主，你的这个姑姑和你并不亲近，而且她还有可能成为馆陶长公主，但你却怕自己没有朕的运气。”
“另外，太子才三十七岁，如果他现在登基，身体健硕的话，再活个二十年没问题。二十年的时间太长，会有太多的变量，而公孙贺他们就是变量。”
“变量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死！”
“皇孙，朕没有说错吧。”
刘进显然不可能承认，所以立即给汉武帝倒茶。
汉武帝拿起杯子，将茶水一饮而尽，随即问道：“朕输了，朕虽然万分不甘，但这一次，朕输得心服口服。你准备怎么处置朕，要杀朕吗？”
“大父，你可是我最亲近的亲人，我怎么会杀你呢。我只是看大父每日忙于朝政，太辛苦了，想为大父分忧。”刘进回道。
汉武帝冷哼一声，但突然间，汉武帝想到了起来，突然道：“朕刚刚说了，太子才三十七岁，如果他现在登基，再活二十年没问题，到那时，你就是四十岁，这个世界上，哪有四十岁的太子——皇孙，朕似乎知道你想做什么了——”
说完，汉武帝的眼中终于浮现前所未有的震惊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