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京州女子监狱。
“出去后,好好做人,不要再违法犯罪!”
“好的管教,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梁璐弯腰鞠躬,唇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迫不及待的拎起行李,转身飞奔出监狱大门。
盛夏八月的阳光,炽热火辣如火烧。
但梁璐却丝毫不觉得热。
重获自由的欣喜,让她觉得外面的空气,都格外的清新怡人。
所以刚走出警戒线,梁璐就迫不及待的丢下行李,张开双臂,仰望蓝天白云。
要不是在监狱里,被严格管教了两年多,严禁大呼小叫,她现在真想喊一嗓子。
“梁老师!”
一个娇揉造作的呼唤声传来。
梁璐都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人送绰号‘鸡婆’的焦小娟来了。
大家之所以叫她鸡婆,不仅是因为她长得就很象风尘女子,妖艳货。
还因为焦小娟也确确实实,是因为组织卖银罪,而被判了一年有期徒刑。
至于为什么叫自己‘梁老师’。
当然是因为狱友们得知,自己曾是汉东大学的老师。
“外面的空气,都要比里面的新鲜呀!”
焦小娟深吸了一口气后,像吐烟一样长吁吐气。
“有人来接你吗?”
“不知道。”
梁璐微笑摇头。
她本就没什么亲朋好友。
父亲梁群峰,早就不在人世了。
而大哥因故意伤人被判入狱后,大嫂杨梅就起诉跟他离了婚,也不可能来接自己。
在监狱服刑期间,祁同伟也通过起诉,跟自己解除了婚姻关系,自然更不可能来。
至于曾经的好闺蜜、前汉东大学的同事吴慧芬……
她丈夫高育良都成了京州市一把手,经常在汉东电视台新闻上露面。
她姐姐吴心仪的亲家赵立春,更是成了政法副书纪、公安署长,比在汉东当一把手时,更加位高权重。
一人得道,都足以鸡犬升天!
吴慧芬身边不少人都进步了,她又岂能不被提拔重用?
一旦身居要职,哪还有空来接自己出狱?
“或许在她心里,我早就已经不是好闺蜜了!”
梁璐幽幽叹息一声。
她记得很清楚,刚入狱那会儿,吴慧芬每个月都来探望她一次。
给她带一些日用品,甚至还帮她充一点生活费,每次通话都要聊到狱警提醒为止。
再然后,吴慧芬当上了历史系主任,工作就更忙了,两三个月才来监狱探望一次。
到了今年,也就春节前来过一趟,到如今八月份,相当于已经好几个月未曾见面。
几天前,梁璐得知了自己准确的出狱时间,便给吴慧芬写了一封信。
她没有回信,更没有回电话,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她有没有收到信。
所以曾经无话不说的好闺蜜,如今很有可能已经形同陌路。
因而面对焦小娟的提问,梁璐也只能回一句‘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难道你通知的人,有可能不会来接你?”
“对啊,时过境迁,我早已不再是那个有权有势的梁老师,反而成了个劳改犯,谁还待见我呀?”
焦小娟叹息了一声。
“那你住哪儿?等我朋友到了,我让她开车送你过去!”
“住哪儿?”
梁璐脑袋一歪,一脸无奈。
出狱前这几天,她就开始迷茫了。
因为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出来后该何去何从。
由于父亲梁群峰搞政法出身,多年来都坚持不贪污腐败,住的是单位房。
本就不高的合法收入,还因为三弟梁炜要买车送陆亦可,而掏空了积蓄。
当三弟梁炜交通肇事出车祸,大哥梁海在医院故意伤人又要赔一大笔钱。
没钱的梁璐,只能把她和祁同伟刚装修好,一天都没住过的商品房给卖了。
如今。
父亲早就去世了,自然早就没有了单位房子可住。
而大哥大嫂是离了婚的,房子归了大嫂,自己显然也不能去大嫂家住。
毕竟都两年多了,说不定大嫂已经改嫁,自己去借住,岂不是太尴尬?
“你这是怎么了?不就是蹲了两年半监狱吗?难道自己住哪儿都忘啦?”
焦小娟话音刚落,梁璐就叹息摇头。
“我已经没有家了!”
“啊???”
焦小娟一脸惊讶。
“不是,你在监狱里可不是跟咱们这么聊的啊?”
“你说你爸以前是汉东省的政法书纪,差一点就当上了汉东一把手!”
“你还说你入狱前,在副部级的汉东大学里,当上了法学院副书纪,是实打实的正处级!”
“就你这家庭背景,就算家道中落了,也不至于没地方住吧?难道以前的房子,都被收缴了?”
梁璐神情落寞,一言不发。
被焦小娟这么一说,她又忍不住想起了从前。
以前在位高权重的父亲梁群峰庇护下,是多么的风光啊!
在那个风气还挺保守的年代,她不仅要自由恋爱,还爱上了比她年龄大不少的老师。
可惜对方只是想要利用她的家庭背景出国,出国后便音频全无,害得梁璐不得不把孩子打掉,这也导致她再也无法生育。
不过她依然仗着家庭优渥,长得还挺漂亮,继续追求浪漫的爱情,哪怕看上的祁同伟小了她足足十二岁,她也不管不顾。
她梁璐看上的男人,必须要屈服!
不听话的祁同伟,哪怕在校期间品学兼优,也被她一句话,就被分配去了偏远穷山沟里的司法所。
就算祁同伟不甘心,要冒死去当缉毒警,结果血战孤鹰岭身中三弹,成了缉毒英雄,又能如何呢?
我梁璐不想让祁同伟调任去燕京跟陈阳团聚,他就只能痴人说梦,最后不得不当众在操场下跪向自己求婚。
然而现在……
昔日有权任性的梁群峰之女、法学院副书纪,出狱后却找不到地方去。
以后要是不想流落街头饿死,恐怕就只能去服装厂应聘当缝纴工。
毕竟在监狱里劳改这两年多,为了挣个表现良好,也为了赚些工钱,她也咬牙学会了踩缝纴机做衣服。
“唉,瞧你这扑街样!”
焦小娟拍了拍梁璐肩膀,嬉笑道:
“你要实在是没地方去,不妨先去我家住几天。”
梁璐瞬间吓得不轻。
“你不会是要重操旧业,拉我下海吧?”
焦小娟愣住了。
她真没想到,梁璐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短暂的沉默后,她忍不住笑道:
“梁老师!你想啥呢?”
“我焦小娟就算要重操旧业,也不至于拉你下海呀!”
“你难道忘了,你前些天才在监狱里,过了46岁生日吗?”
“所以真不是我打击你啊梁老师,你一个1957年出生,今年已经满了46岁的人,你觉得哪个会所、哪家夜店会要你?”
“当然,你人气质还行,眼角的鱼尾纹也不算多,稍微再打扮打扮,找条小巷子租个铺面搞不正经的按摩,还是可以的!”
“滚滚滚!!”
梁璐气得不轻。
“你才要当按摩小姐呢!”
焦小娟嬉笑不已。
“你还别瞧不上按摩小姐,生意好的,一个月轻轻松松挣几千块。”
“当然了,你是读过书又教过书的文化人,当然不可能堕入风尘。”
“不过姐妹我说句实话,就你现在这情况吧,真要有男人要你,就赶紧嫁了吧!”
“要不然再拖个一两年,你奔五十都快绝经了,谁还敢要你呀?找你回家当老伴儿还差不多!”
梁璐怒不可遏,狠狠瞪眼看向焦小娟。
“闭上你的臭嘴!”
“我梁璐就算流过产、坐过牢,快要绝经了,再也没有任何男人会看上我,我也绝对不可能出卖自己!”
焦小娟笑吟吟的点头。
“是是是,你清高,你圣洁,你有文化!”
“象我这种十六七岁就出来闯荡社会,不知道多少男人睡过多少回的贱人,哪能跟你比呢?”
“不过老话说得好,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我虽然说话难听了点,但句句都是实话!”
正说着,一辆黑色大气的陆虎9行驶到焦小娟面前停下。
副驾驶的车窗缓缓降下,劲爆的音乐声戛然而止。
一个剃短发打耳钉,衣着打扮十分中性的女人,扭头侧目吹了一声口哨。
焦小娟当即喜笑颜开拎包上前,打开副驾驶车门,麻溜儿的坐进车内。
“哎,走呀梁老师!”
“难道你打算继续在这儿晒太阳吗?”
“这荒郊野外的偏僻地方,你难道还想打车进市区呀?”
“别磨蹭了,快上车吧,不会就因为我说了几句实话,你就跟我怄气了吧?”
梁璐轻哼一声。
“怎么可能?我要跟你怄气,怕是早就被你气死了!”
说罢,梁璐便伸手拽开车门,踩着踏板坐进车内。
屁股刚坐下的一瞬间,梁璐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好象当初自己在弟弟梁炜的大力支持下,装修新房狂买进口家具。
屁股往那真皮沙发上一坐,就跟现在是一样的感觉,极致的柔软与舒坦。
而且车外已经很晒很热了,车内却凉爽如春。
都没感觉到引擎轰鸣震动,车就已经速度很快的往前行驶了。
而且明明是一条坑坑洼洼的碎石路,坐着竟然也不是特别的颠簸摇晃。
这是什么车啊?
居然如此安静舒适?
梁璐正满心好奇,坐副驾驶的焦小娟忽然扭头问道:
“梁老师,想好了吗?要不要去我那儿住几天?”
“算了吧,一会儿开到能打车的地方,把我放下来就行。”
梁璐可不想跟焦小娟住一起。
虽然就自己这条件,下海也没人要。
但鸡婆毕竟是鸡婆,说不定啥时候就自己给卖了。
“你不是说你以前是汉东大学的老师吗?还担任过法学院的副书纪!我们一会儿要路过汉东大学,要不要把你送到校门口?”
“我……”
梁璐尤豫了。
她在汉东大学读书、恋爱、工作,十多年的青春都在那儿。
在监狱里多少次午夜梦回,她都梦见自己还在汉东大学里。
“行,行吧!”
反正暂时也没地方去,不如先故地重游逛一逛。
免得找了新住处后,还经常梦回校园。
遇到老熟人说不定还能厚着脸皮,求介绍工作。
打定主意后,梁璐便开始聚精会神的欣赏车内。
宽敞的空间、细腻的材质、精湛的工艺、凉爽的空气……
以前有权有势的时候,她梁璐也不是没坐过好车。
三弟梁炜疯狂贪污受贿搞钱那段时间,买的进口大奔驰,梁璐也是坐过的。
但就算是上百万的进口大奔驰,也没有现在坐着的这辆车豪华舒适,让人觉得仿佛不是一个时代的产物。
“这是什么车啊?从哪个国家进口的?”
“进口?嗬,梁老师,这可不是进口车,而是咱们国产的陆虎汽车。”
“国产的?不可能吧?咱们国产的汽车,什么时候能造得这么高级了?”
“什么不可能啊?这款车前年春节后就上市了,只不过你在监狱里不知道而已!”
“那既然是国产,应该不会很贵吧?”
“是,比起那些动辄几十上百万的进口豪车,它确实不贵,全部办下来也就六十来万而已。”
“多少?”
梁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为她当初和祁同伟买的婚房,大户型的商品房,豪华装修加各种高档家具家电弄完,也没花到六十万。
而现在……
一辆国产陆虎车,焦小娟居然说办完要六十多万。
这岂不是比一套房子都还贵?
“六十多万呀!怎么了?难道你觉得这车,不值这么多钱?”
面对焦小娟的反问,梁璐突然哑口无言。
她原本想说,国产车哪能值这么多钱?
可偏偏这车的外观内饰和乘坐感受,都是那样的高档豪华。
“真是没想到,国产车居然也能造得这么好,卖得这么贵了。”
焦小娟冷笑不已。
“你想不到的事儿多了去。”
“咱们国内现在不只是汽车造得好,其他电子产品也是相当不错。”
“我这侄女是做出国旅游生意的,你不信问问她,现在是不是很多老外,也在用咱们龙国生产的手机计算机,玩咱们龙国人开发的各种游戏?”
梁璐蹙眉道:“她是你侄女呀,那这车……”
“当然不是我买的呀,不然早被法院罚没了!”
焦小娟回过头来,看向前方嗤笑道:“当初我就不该轻信朋友的鬼话,觉得京州发展快、经济好,哪怕风险是大了点,但带姐妹们过来接客,肯定能赚不少钱。”
“谁曾想,在严打严惩犯罪的汉东省,风险也太他妈大了,老娘生意才开张没几天,就被光明区分局扫黄给抓了,也幸亏时间短、金额少,不然也不至于只判了一年。”
梁璐轻笑道:“我早跟你分析过了,你这种情况,明显是没拜码头打点好关系,而且还抢了别人的生意,所以你怎么可能不被扫?”
焦小娟扭身转头,好奇问道:
“那梁老师,你觉得我应该拜谁呀?”
梁璐一愣,很是鄙夷的问道:
“什么意思?难道你真打算重操旧业呀?”
焦小娟嬉笑道:“你先甭管我要不要继续干,你要是有罩得住的熟人,不妨介绍给我。”
“这回扫黄被抓进监狱,算是让我明白了,要想做高端场子挣大钱,没有靠山可不行!”
“你爸以前可是汉东政法书纪,你大哥和三弟也都是混体制的,你也应该还有点人脉吧!”
“没有了!”
梁璐一脸郁闷的,双手交叠抱于胸前。
焦小娟轻哼一笑。
“我猜你也没有了,那些当官儿的多现实呀,你梁家都倒了,谁还会给你面子?”
“真还把你梁璐当个人物,他们就不可能知道你出狱,却一个来接你的人都没有!”
梁璐扭头看向窗外。
虽然在监狱里就习惯了被焦小娟阴阳怪气。
但现在焦小娟的实话,也实在是太扎心了。
这时候,正开车的短发女,突然开口笑道:
“小姨,我劝你出来后,还是跟我做正当生意吧!”
“你知不知道,从上个月开始,咱们龙国正式开始扫黑除恶专项行动?”
“这回连有靠山后台的黑恶势力,都要被连根拔除,你要是没人罩着还继续干老本行,那不是找死吗?”
“还是听我的,先在家休息两天,然后我带你坐高铁去天海,咱们以旅行团的名义飞去南寒考察整容医院。”
“咱们汉东不是允许民营资本搞医疗吗?要是南寒的整容技术真有那么厉害,咱们就引进技术搞一家,肯定能挣钱!”
焦小娟好奇扭头:“你确定真有人愿意花钱整容?”
“当然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呀!”
说着,短发女子扭头瞥了一眼身后。
“梁老师,你要是不差钱,你愿意整容让自己变得年轻漂亮些吗?”
梁璐冷哼道:“我一个快五十岁的老女人,还整容干嘛呀?有那钱,还不如留着养老!”
“不过你刚才说坐高铁去天海,什么意思?难道京州到天海的高铁,已经建成通车了?”
“去年就通车了,如今一个小时就能从京州到天海,简直就跟贴地飞行一样快!”
“……”
梁璐愕然无语。
自己不就入狱两年半,怎么感觉外面就象是换了一个新时代?
片刻后。
陆虎驶抵汉东大学。
梁璐道谢落车,顶着酷热奔向校门。
本想快步走进绿树成荫的校园,却被一排机器挡住了去路。
其他人刷卡或扫脸,机器都打开了闸门,自己却始终被告知无法识别。
“梁老师,你要不给吴校长打个电话吧!不然你试再多次,这闸机也无法识别你呀!”
一个看不下去的老保安,忍不住好心提醒。
“吴校长?吴慧芬都当上校长啦?”
“副,副校长!”
梁璐冷然一笑,有区别吗?
“还是你帮我打吧,我手机没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