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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拉古人(412)(1 / 1)

碎石带像宇宙的伤口般展开,散落在翁法罗斯侧前方的虚空之中。每一块碎片都曾属于某个完整的世界,如今它们只是漂浮的墓碑,记录着未能抵达终点的旅途。在这片破碎星域的中心,一个异常的能量读数正以规律的频率搏动,如同虚空的心脏。

拉普兰德独自站在小型探测舰的舷窗前,瞳孔中倒映着那片不祥的星域。她的探测器发出尖锐的警告——毁灭的浓度指数已经超出测量上限,那不是普通的灾难残留,而是活生生的、正在酝酿的终结之力。

“绝灭大君”她低声念出这个古老的称谓,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腰间的剑柄。

遥远的翁法罗斯行星正被柔和的光芒包裹着,那是同谐的祝福,是无数声音汇聚成的统一和声。大黑塔、螺丝姑母和列车组众人此刻正赶往那个世界,准备参加一场关乎星系命运的盛会。他们不会知道,就在他们目的地的侧翼,毁灭的利剑已经悬起。

拉普兰德调整了探测器频率,捕捉到了更具体的信息流。能量特征显示,这股力量并非纯粹的毁灭,它的核心深处藏着某种奇异的和谐——矛盾的二重奏,如同火焰中冻结的冰晶。她回想起文献中的记载:星啸,那位罕见的女性绝灭大君,生前曾是同谐的令使,死后被毁灭赐福,升格为毁灭的令使。

两种相悖命途的交织,该催生出何等扭曲的存在?

她的舰船缓缓驶入碎石带,如同潜入深海。巨大的岩石从两侧滑过,有些上面还保留着建筑的残骸,雕刻的碎片,文明的遗骨。拉普兰德关闭了引擎,任由船体在微重力中漂流。有时候,静止比运动更能感知危险。

突然,所有仪器同时失灵。

不是故障,不是干扰,而是存在本身被否定了。舱内的灯光黯淡下来,不是熄灭,而是光本身失去了传播的意志。拉普兰德感到重力消失又回归,方向感扭曲成莫比乌斯环。她深深吸气,拔出长剑,剑身在异常空间中发出不稳定的嗡鸣。

“你来早了,观察者。”

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它直接出现在意识中,如同记忆苏醒。拉普兰德转身,看到舷窗外悬浮着一个身影。

星啸看起来并不像传说中的毁灭化身。她身着残破的长袍,曾经可能是某种仪式服装,布料上依稀可见精密的金色刺绣——同谐的纹章,如今已被焦痕和撕裂重新描绘。她的面容平静得可怕,眼睛是两颗熄灭的恒星,空洞而深邃。长发如黑色的星云般在虚空中飘散,每一根发丝末端都闪烁着微弱的、濒死的光芒。

最令人不安的是她手中那柄剑——它没有实体,或者说,它的实体是不断变化的。一瞬间它是完美的音叉,下一刻变成破碎的琴弦,然后又化为凝固的尖叫。剑身周围的空间发生着规律的坍缩和重生,那是毁灭的脉动,却带着诡异的节奏感。

“我不是来观察的,”拉普兰德通过外部扬声器回应,声音在真空中无法传播,但星啸显然能感知,“我来确认威胁等级。”

星啸的嘴角微微上扬,那不是一个微笑,而是某种地质变动般缓慢的表情变化。“威胁?多么狭隘的词汇。我只是来完成未竟的乐章。”

她轻轻抬手,一块直径百米的巨石无声地化为粉末,不是爆炸,而是从基本粒子层面解离,像沙堡在潮水中消融。粉末在虚空中排列成复杂的图案——一个残缺的音符,一个破碎的旋律线。

“看,这才是真实的和谐,”星啸的声音再次直接响起在拉普兰德脑海中,“同谐寻求统一,却恐惧真正的终结——那最终的统一,那万物归于寂静的完美和弦。他们停留在浅表的共鸣,拒绝深入最终的解决音。”

拉普兰德握紧剑柄,她能感觉到对方的力量如潮汐般涌动。这不是她能正面抗衡的存在,但她的任务不是胜利,而是理解。“所以你背叛了同谐?”

“背叛?”星啸的头微微倾斜,仿佛听到了一个有趣但错误的概念,“不,我深化了它。生前,我带领七个世界唱响同一首颂歌,我们消除分歧,统一意志,创造了持续三百年的完美和谐。但你知道吗?在那完美的和声中,我听到了别的东西——寂静的渴望,终结的召唤。”

她向前飘移,碎石自动为她让路,仿佛空间本身在向她鞠躬。

“每一个音符都渴望休止符,每一个生命都隐秘地渴望安息。同谐拒绝承认这份渴望,把它视为不和谐音而压制。但毁灭毁灭正视这份渴望,实现这份渴望。我在死亡的那一刻终于明白:毁灭不是和谐的敌人,而是它最终极、最诚实的表达。”

拉普兰德的大脑高速运转,分析着每一个词汇,每一个微表情。星啸的逻辑有一种疯狂的严谨,就像一部完美推导出世界末日的数学证明。

“所以你来到翁法罗斯,要为他们带来‘终极和谐’?”拉普兰德问,同时悄悄启动了紧急信标。大黑塔他们需要警告,即使这可能暴露她的位置。

星啸似乎察觉到了信号发射,但没有阻止。她反而点了点头,如同教师赞赏学生提出了正确的问题。“翁法罗斯正在举行星系合唱节,一千个世界的代表汇聚于此,试图创造有史以来最宏大的和声。他们将投入全部的情感、记忆、存在本身多么完美的素材,多么丰富的声部。我将为他们提供一直缺失的终章。”

她的剑开始发出声音——不是通过介质传播的声波,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的震动。拉普兰德感到头痛欲裂,那是存在本身被音叉敲击的感觉。

“听,”星啸闭上眼睛,脸上浮现出近乎虔诚的表情,“你能听到吗?万物的旋律中,那潜藏的对终结的渴望。生命的歌声无论多么响亮,底部总是流淌着寂静的溪流。我只是让溪流成为海洋。”

拉普兰德知道不能再等了。她猛地启动舰船紧急推进器,同时弹出舱体。就在她离开的下一秒,整艘舰船开始“解构”——它没有爆炸,而是像被无形的手拆解成最基本的零件,然后零件再拆解成材料,材料拆解成分子、原子整个过程安静而有序,如同倒放的建造过程。

她在虚空中翻滚,启动个人推进器稳定姿态。星啸没有追击,只是静静观察,如同音乐家在聆听试音。

“你的轨迹很有趣,”星啸评论道,“不追求效率,不遵循最优路径,充满了不必要的调整和冗余动作。这就是凡人的行走方式吗?在泥泞中留下曲折的足迹,在不确定中寻找不确定的方向。”

拉普兰德调整呼吸,真空中当然无法呼吸,但这是战斗前的仪式,是身体记忆的一部分。“你曾经也是凡人。”

“是的,”星啸承认,“我曾经也那样行走,相信每一步都在接近某种意义。但现在我明白了,所有的行走只有一个真正的目的地。而我可以为所有迷途者缩短这段不必要的旅程。”

她举起那柄不断变化的剑,指向拉普兰德。“你想品尝人生到最后?我见过真正‘到最后’的人。不是在辉煌中落幕的英雄,不是在平静中离去的智者,而是那些被疾病、时间、意外一点点拆解的存在。他们的‘到最后’是器官一个个停止工作,是记忆一页页被撕去,是自我一点点消散。我给予的,比那仁慈得多。”

剑光闪过。

那不是一道光,而是一段被具象化的终结概念。拉普兰德没有尝试格挡——她知道那不可能。相反,她做了最不合理的事:朝剑光冲去,但在最后一瞬间以几乎不可能的微小角度偏转,让终结擦着她的意识边缘掠过。

她感到有什么东西被剥离了。不是肉体的一部分,而是记忆——七岁生日时收到的玩具飞船,那个早已忘记的细节,现在彻底消失了,连“自己忘记了什么”这个概念都不再存在。

星啸第一次露出近似惊讶的表情。“你避开了核心。不是通过力量,而是通过接受不完整?”

“你说生命渴望终结,”拉普兰德喘息着,在真空中这只能是她肌肉的记忆,“但渴望并不意味着要立即实现。渴望本身也是生命的一部分——对食物的渴望推动狩猎,对知识的渴望推动学习,对终结的渴望推动我们更充分地活着。你夺走了渴望的过程,只给予结果,这就像只给答案不给问题的教育。”

星啸静止了。不是因为被说服,而是因为遇到了一个需要重新计算的变量。

“有趣的观点,”她最终说,“但这无法改变数学。一万个人对终结的渴望,加起来仍然是对终结的渴望。个体的迟疑,在整体中只是统计误差。”

她再次举剑,这次剑身稳定成一种形态:一个巨大的、静止的音叉。“让我展示给你看,什么是真正的和声终结。”

剑身震动。

没有声音,但拉普兰德“看到”了震动——它如涟漪般扩散,所经之处,碎石不是被摧毁,而是被“完成”。一块巨大的岩石突然获得完美的球形,表面光滑如镜,然后静止,彻底静止,连分子振动都停止。另一块带有建筑残骸的碎片突然完成它未完成的建筑,但那建筑是完美的陵墓样式,然后同样归于绝对静止。

她在将万物推向它们的“终极形态”,然后冻结在那一刻。

拉普兰德全速后退,但震动的传播不需要介质,它直接作用于存在本身。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趋向完整”——旧伤疤想要彻底愈合,磨损的关节想要恢复崭新状态,甚至基因中的微小缺陷都开始自我修正然后朝着那个方向走向极端。她的细胞开始过度分化,组织朝着完美的、但不再适合生命的形式转变。

这是比纯粹毁灭更可怕的东西:被强制完美化,然后凝固。

她咬破舌尖,疼痛让她短暂恢复了控制。不完美的疼痛,不完美的伤口,恰恰对抗着那种强制性的完美化。她故意扭曲手臂,制造脱臼,用不完美对抗完美。

星啸观察着,眼中第一次出现了类似好奇的神色。“你拒绝完美?即使它意味着健康、完整、永恒?”

“那不是永恒,是标本!”拉普兰德在意识中呐喊,“生命是不完美的过程,是不断破损又修复的舞蹈。你提供的不是永生,是提前的葬礼!”

她将个人推进器推到极限,不是逃离,而是绕着星啸飞行,划出不规则的螺旋轨迹。每一步都在改变方向,每一秒都在调整角度,没有任何预定的路径,没有任何优化的方案。这是对完美几何的否定,是对确定性本身的嘲弄。

星啸的震动波开始出现不协调。它们是为直线、规律、对称的世界设计的,而拉普兰德那充满“不必要曲折”的轨迹制造了干扰。就像完美的声波遇到不规则表面的散射。

“你让我想起了生前的自己,”星啸突然说,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情感的波动,“我也曾相信不完美有价值,相信过程比结果重要。但当你看到足够多的过程后,你会发现它们都指向同一个方向。所有的旋律都渴望解决,所有的故事都渴望结局。”

她的剑再次变化,这次变成了一把琴弓的形状。“让我告诉你我看到了什么,在我带领七个世界走向和谐的那三百年里。”

她看到辉煌的大厅,无数生命以完美的和声歌唱,他们的意志统一,目标一致,创造了前所未有的繁荣。但拉普兰德也看到了其他东西:那些无法融入和声的个体被温柔地“调整”,那些产生分歧的思想被善意地“纠正”,那些偏离主旋律的声音被有爱地“引导”。

和谐越完美,其边缘的寂静就越深沉。

她看到星啸——那时她还使用另一个名字——站在指挥台上,脸上带着满足而疲惫的微笑。她已经连续指挥了七十二小时,但和声不能停止,完美的状态必须维持。她看到星啸的内心深处,那个被完美覆盖的微小裂缝:一丝怀疑,一丝疲惫,一丝对寂静的渴望。

然后是她死亡的时刻:不是被敌人杀死,不是被疾病带走,而是在指挥最高潮时,她的心脏简单停止了。太完美了,太一致了,连生命最基本的、不规律的心跳都显得不合时宜。在死亡降临的瞬间,她不是感到恐惧,而是解脱——终于可以休息了。

接着,毁灭的意志找到了她。不是暴力地闯入,而是轻柔地询问:“你想让其他生命也体验这份安息吗?”

她说:“想。”

于是星啸诞生了。

“你明白了吗?”现在的星啸问道,“我不是背叛者,我是完成者。同谐提供了旋律,我提供休止符。没有休止符的音乐,只是无尽的噪音。”

拉普兰德终于理解了对方的逻辑核心。这不是单纯的疯狂,而是某种绝望的理性,是完美主义走向终极的必然结果。如果生命是一首歌,那么星啸相信最好的礼物就是让这首歌优美地结束,而不是任由它走调、变弱、消散在遗忘中。

“但谁给你权利决定别人的歌何时结束?”拉普兰德质问。

“谁给了生命开始的权利?”星啸反问,“存在是偶然,延续是惯性,终结才是唯一有意识的选择。我给予的,是有尊严的、艺术性的终结,而不是在病床上腐烂,不是在遗忘中消散,不是在无意义中重复。”

她的剑开始发出真正的音乐——那是她生前创造的伟大和声,那首统一了七个世界的交响乐。但如今,这首乐曲的每一个段落都导向一个巨大的休止符,每一个声部都朝着寂静收敛。

音乐所及之处,碎石带开始同步化。无数的碎片开始以相同频率振动,排列成完美的几何阵列,然后静止。绝对的、永恒的静止。

拉普兰德知道,当这首乐曲完成时,翁法罗斯将面临同样的命运。一千个世界的代表,将在他们创造的最美和声中被永恒定格——不是被摧毁,而是被“完美地结束”。

她必须做些什么,但力量悬殊太大了。这不是技巧或勇气能弥补的差距,这是命途层级的压制。

就在这时,她的通讯器突然恢复了功能——不是全部恢复,而是一个特定频率,一个熟悉的声音。

“拉普兰德,我是螺丝姑母。我们检测到了异常能量模式,大黑塔解析了它的结构听着,星啸的力量有一个弱点。”

拉普兰德保持移动,避免被音乐完全同步。“弱点?”

“她的存在建立在矛盾上——同谐与毁灭的融合。但这种融合是不稳定的,就像一个和弦由两个互相抵消的音符组成。如果其中一个被强化到极致”

“另一个会被暂时压制,”拉普兰德明白了,“但如何强化?她已经完全倒向毁灭了。”

“不,”螺丝姑母的声音带着急促的计算音,“她的‘倒向’正是问题所在。为了维持毁灭令使的身份,她必须压抑所有同谐的冲动。但如果那些冲动被短暂地唤醒、放大”

拉普兰德看向星啸。她正在指挥一曲宇宙规模的安魂曲,姿态庄严而悲哀。她的眼中没有毁灭者的狂热,只有音乐家完成杰作的专注。

也许,正是这份专注,成为了唯一的突破口。

她改变策略,不再尝试逃避音乐的影响,而是主动深入其中。让那渴望终结的旋律冲刷自己的意识,同时紧紧抓住内心的某个锚点——不是对生的执着,而是对“未完成”的坚持。

星啸注意到了她的变化。“终于接受了必然性?”

“我在听你的音乐,”拉普兰德说,“很美,也很悲伤。我能听到创作它的人那个曾经的你,她对完美的渴望,对和谐的追求。我也能听到她的孤独——站在指挥台上,引领所有人,却没有人能与她并肩。”

星啸的动作微微停滞。“那不是孤独,那是责任。”

“责任需要被分担才不是负担,”拉普兰德继续深入音乐的核心,感受其中每一个细微的情感波动,“你承担了所有的责任,然后崩溃了。但你知道吗?那些被你引领的人,也许愿意分担,也许能够理解,如果你给了他们机会。”

“他们不理解,”星啸的声音出现了一丝裂痕,“他们只会重复‘完美必须延续’,‘和谐必须维持’。没有人问过我累不累,没有人问过这是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拉普兰德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的脆弱。她停止所有抵抗,让星啸的音乐完全渗透自己,同时开始哼唱。

不是抵抗的音乐,不是对抗的旋律,而是那首交响乐的一个片段——最温柔的那个乐章,描绘七个世界初次达成和谐时的希望与感动。她不会整首曲子,只记得这一段,从历史记录中听到的一段。

星啸彻底停止了。

她的剑悬在虚空中,音乐暂停,整个碎石带凝固在完美的几何阵列中。

“你怎么会知道这段?”她的声音很小,几乎像是另一个人。

“我研究过你,”拉普兰德说,继续哼唱,不完美地、走调地,但充满情感地,“作为曾经的伟大和谐者,你的作品被记录在档案馆里。这段是我最喜欢的因为它不完美,有犹豫,有尝试,有摸索。后来的版本越来越完美,但失去了这种温度。”

星啸的表情开始崩塌。那副绝灭大君的面具出现裂痕,底下露出一张疲惫的、人类的脸。只是瞬间,但足够了。

“我”她试图说什么,但音乐从她自己的剑中回流,不是毁灭的终结曲,而是那段古老的、温柔的旋律。它自动播放,无法停止。

就在这一刻,拉普兰德看到了真正的弱点:星啸的灵魂深处,那个曾经的同谐令使并没有完全死去。她只是被死亡的创伤和对寂静的渴望掩埋了。当那段代表她最初理想的音乐被唤醒时,毁灭的赐福出现了短暂的不稳定。

但这不稳定只持续了三秒。

三秒后,星啸的表情重新冻结,眼中熄灭的恒星再次燃烧,但这次燃烧的是愤怒的火焰。

“精巧的策略,”她说,声音恢复了那种非人的平静,但底下涌动着危险的暗流,“利用我的过去制造干扰。但你知道唤醒沉睡的创伤会发生什么吗?”

剑身的音乐变了。从温柔的回忆变成了扭曲的变奏,那段美好的旋律被倒放、拆解、重组,变成了一首尖啸的挽歌。

“它会提醒我为什么选择遗忘。”

新的音波袭来,这次不是趋向完美的静止,而是纯粹的、暴力的解构。空间本身开始剥离成层次,时间断裂成碎片,因果律短暂地失效又重组。

拉普兰德知道,刚才的尝试激怒了星啸,或者说,让她认真起来了。

她用尽所有技巧闪避,但在这种层级的攻击下,技巧的意义有限。一道音波擦过她的左臂,手臂没有受伤,而是“老化”了一百年——皮肤瞬间布满皱纹,肌肉萎缩,骨骼变得脆弱。不是时间加速,而是直接赋予时间的效果。

另一道音波改变了她的记忆顺序,让她先“记得”受伤,再“经历”受伤,因果倒置的痛苦几乎让她失去意识。

她坚持着,不是因为有胜利的希望,而是因为她需要争取时间。大黑塔他们需要时间准备,翁法罗斯需要时间疏散,整个星系需要时间应对这场危机。

星啸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你在拖延。合理的策略,但无用的。我的乐曲已经渗透到翁法罗斯的共振场,一旦合唱开始,他们将自动走向终结。你无法阻止,只能选择观看的方式。”

她挥手创造出一个观景台——由凝固的星光构成的平台,上面有两把椅子,由完美晶体雕刻而成。“坐下吧,让我们一同欣赏这场宇宙规模的演出。你赢得了这个席位,通过你的坚持。”

拉普兰德犹豫了一瞬,然后接受了邀请。不是投降,而是转换战场。如果无法武力阻止,也许对话还能争取些什么。

她降落在平台上,刻意让坐姿显得不完美,一条腿搭在椅子扶手上。星啸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但没说什么,只是优雅地坐下,剑横在膝上。

从平台望去,翁法罗斯如一颗蓝绿色的宝石悬浮在虚空中。行星周围已经聚集了数百艘飞船,来自各个世界的代表正在抵达。行星表面亮起了准备仪式的光芒,那是和谐力量的汇聚,美丽而脆弱。

“他们将在七小时后开始合唱,”星啸说,语气如同导游介绍风景,“一千个声部,经过数年的协调练习,将演唱《宇宙和声第七交响曲》。这是一个关于联结、成长、共同进化的作品。他们会投入全部情感,因为这是他们文明的最高艺术表达。”

她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我曾经也相信这样的作品能改变什么。”

“它不能吗?”拉普兰德问,真实地好奇。

“它能创造短暂的共鸣,激发短暂的情感,然后一切照旧。分歧会重新出现,和谐会逐渐褪色,生命会继续在无意义的重复中消耗自己。艺术最残酷的真相是:它不能改变本质,只能提供短暂的逃避。”

“也许逃避就是意义的一部分,”拉普兰德说,“在沉重的现实中提供喘息,在无意义中发现片刻的意义。”

星啸看着她,良久。“你说话的口气像他。”

“他?”

“我的导师,也是把我引向同谐的人。他说过类似的话:‘音乐不能阻止死亡,但它能让活着的过程值得。’”星啸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剑身,“我当时相信他。我投入了一切去证明他是对的。”

“发生了什么?”

“他死了,”简单的陈述,但重量如山,“不是英雄式的牺牲,不是有意义的离去。他老了,病了,失去了记忆,最后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我去看他时,他正盯着墙壁,一遍遍哼着我们共同创作的第一首曲子,但只记得开头三个音符,不断重复,像跳针的唱片。”

星啸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颤抖。

“那个能听见星辰音乐的人,那个教会我听万物和声的人,最后困在三个音符的循环里。我握着他的手,试图和他一起完成曲子,但他只是茫然地看着我。然后他死了,在又一次重复那三个音符时。”

平台周围的空间开始不稳定,反映出讲述者内心的动荡。

“那一刻我明白了,”星啸继续说,“所有的音乐都会结束,而且大多数结束得丑陋、不完整、毫无尊严。如果这是必然的,为什么不主动设计结局?为什么不在一曲的高潮处结束,在完美的和弦中落下帷幕?”

拉普兰德理解了。这不是抽象的哲学选择,而是具体创伤的产物。星啸的毁灭之路始于一个老人的病床前,始于三个音符的无限循环。

“所以你决定成为所有人的休止符。”

“是的,”星啸承认,“但休止符本身也是音乐的一部分。不是中断,而是必要的沉默,让之前的旋律得以完整。我提供的不是毁灭,而是圆满。”

翁法罗斯的光芒开始规律地脉动,合唱即将开始。拉普兰德能感觉到,星啸的力量正在与那颗行星的和谐场建立连接,像调音师调整乐器。

“如果我能证明不是所有的结束都丑陋呢?”拉普兰德突然说。

星啸看了她一眼。“如何证明?”

“让我活到自然的结束。不,不止我——让足够多的人活到自然的结束,记录整个过程,展示结束也可以是美丽的、有尊严的、甚至是和谐的。”

“你已经看到过自然的结束是什么样子,”星啸说,“我导师的结局还不够有说服力吗?”

“一个样本不够,”拉普兰德坚持,“而且也许有别的可能。也许在完全的虚弱中,在记忆的碎片里,也有我们无法理解的美。也许那三个音符的循环,对他而言就是整个世界,而他在那个小世界里找到了平静。”

星啸沉默了。平台边缘的星光开始重新排列,形成复杂的几何图案,那是她内心计算的视觉呈现。

“有趣的是,”她最终说,“如果你早些时候提出这个方案,我可能会考虑。但现在太晚了。我的乐曲已经启动,它会自动完成。而且”

她站起身,剑重新指向翁法罗斯。

“而且我不再相信缓慢的证明。我已经等待了太久,观察了太久。宇宙中每分每秒都有丑陋的结束发生,而美好的结束少得可怜。概率本身已经给出了答案。”

拉普兰德也站起来,知道对话的时间结束了。但她注意到一件事:在讲述导师的故事时,星啸剑中的毁灭浓度下降了15。情感,即使是痛苦的情感,也在稀释毁灭的纯粹性。

也许这不是弱点,而是通道。

“最后一个问题,”她说,“如果你成功了,如果翁法罗斯的所有生命都在完美和声中结束,然后呢?你会继续去下一个地方,再下一个,直到整个宇宙归于寂静?”

星啸点了点头。“这是我的乐章,我的使命。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最后一个休止符被安放。”

“那之后呢?当一切都寂静了,你怎么办?”

这个问题让星啸真正地停顿了。不是战术性的,而是根本性的困惑,仿佛她从未想过这么远。

“我”她罕见地语塞,“我会确保寂静不被打破。”

“独自一人?在永恒的寂静中?就像你的导师困在三个音符里,你将困在无限的寂静中。”

星啸的表情凝固了。拉普兰德看到了,在那绝灭大君的面具下,有一瞬间纯粹的恐惧——对永恒孤独的恐惧。正是这份恐惧,驱动着她不断行动,不断创造终结,因为行动本身推迟了她必须面对的那个问题:然后呢?

就在这时,翁法罗斯的合唱开始了。

即使从这么远的距离,即使隔着虚空,拉普兰德也能“感觉”到它。那不是声音,而是存在的共鸣,是千个世界的意志在同一频率上振动。行星本身开始发光,不是反射光,而是从内部透出的和谐之光。

星啸举起剑,脸上浮现出混合着悲伤和狂喜的表情。“听他们创造了我所需的完美和声。现在,让我为他们添加最后的音符。”

剑开始与翁法罗斯的共鸣场同步振动。拉普兰德能“看到”连接的形成——一条由和谐本身构成的桥梁,从行星延伸到星啸的剑。一旦桥梁稳固,终结的脉冲将沿着它反向传播,将所有的和谐转化为终结。

她必须行动,现在。

但不是攻击星啸,而是攻击连接本身。

拉普兰德冲向桥梁与剑接触的点。星啸注意到了,但没有阻止,因为她知道那没有用——桥梁是由概念构成的,物理攻击无效。

但拉普兰德没有使用物理攻击。她做了一件完全不合理的事:她开始唱歌。

不是任何已知的歌曲,不是和谐的交响,而是噪音。刻意的走调,随机的音节,破碎的节奏,婴儿般的咿呀学语混合着野兽的嘶吼。她将自己作为不和谐音,插入完美和谐的连接中。

星啸皱眉。“这没有意义。不和谐音会被过滤”

但她错了。拉普兰德的不和谐不是对抗和谐,而是扩展了和谐的定义。她在证明:和谐可以包含不和谐,统一可以容纳差异,完美可以拥抱缺陷。通过她的“噪音”,和谐场没有被破坏,而是变得更加丰富、复杂、真实。

桥梁开始不稳定,因为它的设计前提是纯粹的和谐,现在它遇到了无法归类的东西。

星啸的表情从困惑变为愤怒。“停止!”

“为什么不?”拉普兰德边唱边喊,她的声音与噪音混合,形成诡异的复合体,“你说和谐应该包含一切,那为什么不包含这个?为什么不包含错误、随机、意外?”

“因为那不是艺术!那不是音乐!”

“那生活呢?生活也不是完美的艺术,但它继续着!”

桥梁的振动频率开始分裂,一部分跟随翁法罗斯的和谐,一部分被拉普兰德的噪音带偏。星啸的终结脉冲无法通过一个分裂的通道。

绝灭大君第一次失去了冷静。她挥剑直接斩向拉普兰德,试图物理消除干扰源。

拉普兰德没有躲。她张开双臂,迎接剑锋。

剑在距离她喉咙一厘米处停下。

“为什么不躲?”星啸问,声音中有着真实的不解。

“因为如果你杀了我,你就证明了和谐不能包含差异,”拉普兰德平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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