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后宅的闺房里。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墨香和药香。
那是常年萦绕在林黛玉身上的气息。
如今因着红缨的监督调养。
药香已淡了许多。
此刻。
黛玉正被那监督酸疼得苦不堪言。
几缕碎发被汗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边。
“姑娘,再往下些。”
红缨跪坐在黛玉身后双手稳稳按着她的双肩,声音温柔,动作却一点儿也不客气。
“对,就这样慢慢下去。”
黛玉整个人呈一字马坐在地上。
两条腿笔直地分开贴着地面。
这个姿势对她而言并不陌生。
幼时学舞要这些都算基本功。
只是后来身子弱了,舞也搁下了,筋骨便硬了许多。
如今重新拉开,那股酸麻胀痛交织感觉从大腿根部一直蔓延到脚尖。
让她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唇色都有些发白。
“红缨姐姐我,我受不得了。”黛玉咬紧银牙,小脸儿一会红一会白。
“腿,腿要断了”
黛玉试图收腿。
可红缨的手像铁钳似的按着她纹丝不动。
“姑娘再忍忍。”
红缨语气坚决:“王爷吩咐过,姑娘的身子必须好生调养。
这拉筋开胯最是活络气血。
您瞧,之前的锻炼也不都坚持下来了,旧病是不是犯得少了,咳嗽也轻了?”
这话倒是不假。
自打红缨来到每日盯着黛玉散步,做操,起初黛玉百般不愿,可身子确实一日日见好。
从前换季必犯的咳疾,今年竟只轻微了几日便好了。
手脚冰凉的毛病也改善许多。
夜里能睡个整觉了。
可道理归道理,疼是真疼啊!
黛玉咬着下唇,疼得眼里汪着水光,开始耍赖:
“好姐姐今儿就到这儿吧,明儿,明儿我一定好好练。
“姑娘昨儿也是这么说的。”
红缨不为所动,手上力道又加了一分:
“前儿欠的昨儿补了一半,今儿还得补另一半。
咱们说好了每日一炷香的时间,少一刻都不行。”
“你!”
黛玉气得脸颊绯红。
“红缨,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明儿,明儿你就回王府去,我这儿用不起你这样的丫鬟。”
这话虽说得重。
但红缨只是笑了笑。
她知道林姑娘才不会舍得真赶她走,就连一旁看着的雪雁都不当回事儿。
红缨神色平静,只轻声笑道:“姑娘要撵我走,也得等王爷发话。
王爷既让我来伺候姑娘,我便是姑娘的人。
可王爷也说了,姑娘的身子最要紧。我若由着姑娘偷懒,回头姑娘病了王爷怪罪下来我担不起。”
她顿了顿,又给林黛玉打气鼓励:“姑娘就当疼疼我再坚持一会儿,就一会儿。”
黛玉见她软硬不吃,气得别过脸去,眼泪委屈巴巴地滚了下来。
当然一半是疼的。
雪雁在一旁看着,每次姑娘疼得受不住,她都心疼得直揪帕子。
可见姑娘虽哭,脸色却比从前红润,气息也稳。
想起这几个月姑娘身子确实好了许多,便又硬起心肠,小声劝道:
“姑娘,红缨姐姐也是为了您好,您就再忍忍,奴婢给您数数,数到一百咱们就起来好不好?”
黛玉吸了吸鼻子扭过头瞪她:“好啊雪雁,连你也叛变了!”
雪雁脸一红,忙不迭摇手晃脑,讷讷道:“没有没有,奴婢绝对不会背叛姑娘,奴婢也是一心为姑娘好。”
“你们一个个的都说是为我好,疼得又不是你们。”
黛玉抽抽噎噎的模样可怜极了,可腿还被红缨按着,动弹不得,只得认命地闭上眼。
“数…数吧”
雪雁忙开始数:“一、二、三…”数得极慢,像在拖延时间。
红缨手上力道稍稍松了些,让黛玉能喘口气。
数到五十时。
黛玉已经疼得浑身发抖。
衣裳的背脊处,也被汗浸透了,贴在单薄的背上勾勒出微微起伏的曲线。
红缨看着心疼却不松手。
自己不心狠一点,林姑娘就会半途而废。
林姑娘不懂。
她都是为了林姑娘好呢。
王爷身边女子众多,个个都是绝色。
若想分得王爷更多宠爱。
光有才情品貌还不够,总得有些特别的。
林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诗才更是冠绝。
可这些。
宝姑娘,三姑娘她们也有。
若论身子。
林姑娘从前太弱,风一吹就倒似的。
王爷虽怜惜。
可终究少了些将来的闺房乐趣。
若林姑娘能把身子练好。
再捡起从前的舞艺
尤其是王爷最爱的那些姿势。
红缨脸一热。
一字马劈叉算什么?
往后还有下腰,折体
总之。
王爷喜欢的林姑娘都得会!
只是这些话,她打死也不敢跟林姑娘直说。
否则以林姑娘那性子,怕是要臊得当场升天从此再也不理她了。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雪雁终于数完了。
红缨这才松手。
黛玉整个人像脱了力似的软软瘫在地上,喘着气。
她两条腿还保持着劈叉的姿势,一时竟收不回来了。
“姑娘慢些。”
红缨忙扶住她,帮她慢慢并拢双腿,那动作轻柔小心与方才的魔鬼教练样子判若两人。
黛玉缓过气来,第一件事就是瞪红缨:“你,你这狠心的丫头。”
红缨也不辩驳。
笑嘻嘻帮她按摩腿部的肌肉:“姑娘若是能坚持,便是多骂奴婢几句也行。”
雪雁也端了温水过来服侍黛玉喝下。
主仆三人正闹着。
外头传来丫鬟的通报声
“老爷回来了。”
前院厅堂里。
林如海刚脱下外头的衣裳,换上家常的直裰。
柳姨娘便亲自绞了热帕子递上,又吩咐丫鬟沏茶。
“老爷今儿辛苦了。”
柳姨娘关心道:“招生可还顺利?”
林如海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在太师椅上坐下,长长舒了口气:
“还算顺利,收了百余人,虽比预想的少些,可第一届能有这般规模已是不易,也就头天热闹些,后面两日招生怕没今日这般人数了。”
他说着揉了揉眉心问道:“玉儿那孩子在做什么。”
一整日坐在那里考核、问询、记录,精神高度集中,此刻松懈下来才觉得疲惫。
这工学院校长看似轻松没什么事情,但琐碎的东西不少,一样累人啊
柳姨娘察言观色忙走到他身后,十指轻轻按上他的太阳穴:
“老爷歇歇,玉儿那边红缨正督促她锻炼身子呢,怕是还要一会儿才过来。”
林如海嗯了一声闭上眼。
对于红缨督促黛玉锻炼的事他早已习惯。
起初还觉得那丫头有些胡闹。
自己女儿那身子骨哪里经得起折腾。
可眼见着女儿身子一日好过一日,咳嗽少了,脸色红了,夜里也能安睡了,他便不再过问。
只要是对女儿好的事。
他这做父亲的乐见其成。
正说着。
传来黛玉的声音,带着些许锻炼后没缓过来的急促:“爹爹回来了。”
黛玉换了一身水绿色绣竹叶的襦裙,外罩月白比甲,头发重新梳过,绾成个坠马髻。
脸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
额角汗湿的碎发被仔细抿到耳后。
那双腿走路时微微发颤,步子迈得看上去有些别扭。
柳姨娘瞧见了忍不住抿嘴一笑:玉儿来了,快坐。老爷刚回来正歇着呢。”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福身行礼:“爹爹,柳姨娘。”
她走到林如海身边,见他闭目养神,眼下有些青影,心中不忍轻声道:
“爹爹累了吧,女儿给您捶捶背。”说着便转到林如海身后,交换了柳姨娘,握起小拳头替他捶打肩背。
她虽力气不大,可手法是跟红缨学的,专挑穴位和肌肉僵硬处,倒也舒服。
林如海睁开眼,眼中泛起温和:“玉儿今日又锻炼了?”
黛玉脸一红,嗔道:“爹爹也打趣我,都是红缨那丫头非逼着我”
她顿了顿,转移话题:“爹爹今儿在工学院可还顺利,那些来报名的学生怎么样?”
林如海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缓缓道:“还好,来的人不少,各行各业都有。
有军户子弟想学机械,有农家子弟想学农桑,有工匠子弟想学营造倒也齐全。”
想起今日见到的那些面孔,每一张脸背后都有一个想要改变命运的希望。
这让林如海想起年轻时的自己。
“爹爹。”
黛玉轻声问:“女子那边人多吗?”
林如海看了女儿一眼,见她眼中好奇和担忧,叹口气道。
“不多。”
他实话实说:“二十七人,但已很不易了,薛家姑娘和探春她们做得很好,有条不紊,公允明理。”
黛玉点点头,对于宝钗和探春的能力她是知道的,不由笑道:
“宝姐姐和三妹妹都是能干的,女子能有这样的机会真好。”
柳姨娘在一旁听着,时不时插几句话,直到丫鬟来通知摆饭了,方才起身道:
“老爷,玉儿,晚膳备好了,先用膳吧,有话边吃边说。”
黛玉扶着父亲起身,一家三口往膳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