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臻上了辅国将军府的马车。
车内宽敞,炭盆烧得旺,铺着厚厚的锦垫,还备着热茶点心和暖炉,与俞家那辆马车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她喝了口热茶,叹道:“还是你这儿舒服。”
“那可不!”谢枝云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现在是傅家最金贵的人,可不能委屈了,你尝尝这个点心,还有这个、这个,我婆婆特意从江南找来的大厨做的,可好吃了。”
二人靠在软榻上,喝茶聊天,很快马车就到了宫门口。
各府马车轿子络绎不绝,都是赶着参加除夕宴的官员和家眷,宫门口排起了长龙,寒风凛冽,但等待的队伍却井然有序,无人敢喧哗。
终于疏通后。
江臻和谢枝云下了马车,她先去和傅夫人说了几句话,这才转道,朝俞昭走去。
宫宴需凭请柬核对身份进场,她是作为俞昭内眷参加宴会,只能同他一起。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导入前往大殿的人流,俞昭努力调整脸色,试图恢复那副清贵从容的状元郎模样,但眉宇间的郁色却难以完全掩去。
进入举行宴会的大殿,按照品级和官职,自有太监引路安排座位,俞昭是五品,位置在大殿后段,靠近边缘。
江臻作为女眷,随坐在他身旁的次席。
刚落座不久,便有几个与俞昭相熟的同僚过来打招呼,他们看到江臻,都明显愣了一下。
以往这种场合,俞昭身边坐着的,向来是那位出身忠远侯府的妻子盛氏,今日却换了一位面生的女子。
一位同僚问道:“俞大人,这位是?”
俞昭笑着介绍:“这是内子江氏,我的原配夫人。”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有些惊讶。
他们自是听说过俞昭有个屠户出身的原配,但印象中那是上不得台面的粗陋女子,可眼前这位,容貌气度竟丝毫不逊任何高门贵妇,甚至……更添几分沉静气度。
几人连忙向江臻拱手:“原来是俞夫人,失敬失敬。”
江臻微微颔首回礼。
那几人寒喧几句离开后,低声议论了几句。
“不是说俞昭原配粗鄙不堪吗,今日一见,并非传言之中那般。”
“瞧着比侯门嫡女也不差什么……这俞大人,倒是有福。”
“少说两句……”
这些声音,虚虚实实落进俞昭的耳朵里。
他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带江臻进宫,他其实是承受了极大的心理压力,非常害怕被同僚瞧不起。
但还好,江臻没让他丢脸。
她如今算是有资格站在他的身侧了。
这时,殿外传来太监尖锐悠长的通传声:
“皇上驾到——!”
“太后娘娘驾到——!”
“贵妃娘娘到——!”
“二殿下到——!”
“三殿下到——!”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离席起身,垂首肃立。
江臻距离太远,又有重重人影和珠帘遮挡,只能看到皇室众人模糊的身影和晃动的冠冕珠玉,还隐约看到了站在皇帝身后,一身黑衣的季晟。
这家伙内心估计哭唧唧。
旁人都在吃菜喝酒,他却要如同石雕一样在皇帝身后站好几个时辰。
默默地给季怂怂点一根蜡吧。
礼毕,重新落座。
宫宴正式开始。
宫女太监们如流水般奉上酒菜。
江臻只在书中看过宫中的美味珍馐,如今能身临其境,她新奇不已,夹起一筷看起来色泽诱人的烩三鲜放入口中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菜好凉。
俞昭吃了一口解释道:“宫宴规矩如此,菜式从御膳房呈出,依品级高低依次传送,咱们位置靠后,菜凉些也是常事。”
江臻抬头看了眼。
在御座下首不远处,那些属于一品二品大员及其家眷的席位旁,精致的小几上都配备着小小的炉火,即便菜肴在传送中失了温度,也能随时放在炉上温热了再享用。
而象中低品级的官员席次,则只能对着逐渐冷却的珍馐,食不知味,或硬着头皮咽下。
食物本身或许并无不同,但入口的温度,却清淅地划出了无形的鸿沟,权力与地位的差距,展现得淋漓尽致。
江臻心中了然,却也平静。
她刚放下筷子。
一个穿着宫装的宫女,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侧,微微屈膝,手中捧着一个精巧的银丝小炭炉。
“俞夫人安好。”宫女低着头,“奴婢奉苏府老夫人之命,特将此炉送来,供夫人温菜之用,老夫人说,天寒菜冷,莫要伤了脾胃。”
她正要起身道谢。
又一名宫女快步走来,手里同样捧着一个炭炉,躬敬道:“俞夫人,淳雅老夫人念及夫人体弱,特命奴婢送来此炉。”
话音刚落,一宫女走来,奉上第三个炉子:“傅夫人让奴婢给俞夫人也送一个来……”
倾刻之间,江臻的案几旁,竟然整整齐齐摆了三个一模一样小炭炉。
俞昭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知道江臻与这几个府上老夫人交好,却万万没想到,关系竟亲密到了这个地步。
这可是宫宴,大庭广众之下,几位老夫人,竟不约而同派人给江臻送炭炉?
这是何等大的脸面?
何等细致的关怀?
他拼命钻营,想挤进更高的圈子,而江臻,却似乎早已被那个圈子内核的人物们,真心接纳和爱护着。
江臻大大方方接受了各位老夫人的好意。
杏儿将冰凉的菜肴,依次夹到最近的一个炭炉上的小银碟里,慢慢温热,炭火很旺,很快,菜肴便重新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和热气。
她夹起一块温热的的鹿筋,放入口中,细细品尝,宫里的御厨手艺确实厉害。
她又舀了一勺暖融融的蟹粉豆腐,鲜美嫩滑。
俞昭的手动了动,终究是没脸去享用热食,他端着斯文儒雅的模样,转过头,与几位同僚说话。
“俞兄,”一位官员率先开口,声音比之前更显亲近,“尊夫人……与苏府、镇国公府、将军府似乎颇为相熟?”
另一位同僚也立刻附和:“俞兄真是深藏不露,这几位老夫人,可都是京城里最顶尖的贵人,寻常人想递个帖子都难,更遑论得如此贴心关照了!”
“内子……不过是机缘巧合,得几位老夫人垂青,偶有往来罢了。”
俞昭难以言说。
身为她的丈夫,连她如何认识这些贵人,与这些贵人关系到底到了哪一步,他都不知道,旁的也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