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臻被老夫人留着坐在厅内。
以至于,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聚焦在她身上。
一些善于察言观色的夫人小姐,见淳雅老夫人如此态度,也便笑着上前与江臻搭话,言语间颇为客气。
国公府主母白氏心中不悦。
婆母行事也太过随心了,竟这般抬举一个出身低微寒酸的妇人,平白拉低了国公府的格调,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惹人笑话,影响府里声誉?
见江臻竟能安然处之,与几位夫人对答虽不算出彩,却也落落大方,并未露怯,白氏嗤笑,这妇人,倒是会顺杆子往上爬。
她笑着道:“说起来,也是缘分,琰儿性子跳脱,交友广阔,三教九流的都有所往来,前些日子在外面认识了俞夫人,回来便念叨着俞夫人如何如何与众不同,非要下帖子请来,母亲也是爱屋及乌,瞧着琰儿喜欢,这才多疼惜了些。”
她这话,明着是解释,暗地里却将江臻与三教九流划上了等号,反复强调江臻是靠着裴琰的关系才能登堂入室。
周围几位夫人听了,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原本热络的态度也稍稍冷却了些许。
就在这花厅内各人心思各异,气氛微妙之际,忽听得门外管事提高了声音,清淅唱喊:
“太傅府,苏公子到——!”
这一声通报,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在整个宴会厅炸开。
所有人都愣住了,脸上写满了错愕与难以置信。
苏太傅府和镇国公府?
这两家不是因为裴琰私下殴打苏屿州,早已闹崩,在朝堂上势同水火,私下更是老死不相往来了吗?
苏家的人,怎么会来参加镇国公府的宴会?
这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要稀奇!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入口处,只见苏屿州缓步而入,他一身月白长袍,纹饰简洁,愈发衬得他身姿挺拔,当真是风光霁月,清贵无俦。
“苏公子竟真的来了。”
“裴世子曾经将他揍得鼻青脸肿,他来国公府就不怕旧事重演吗?”
“说起旧事,我倒记起来一桩,多年前,京中一对天作之合,苏公子与沉家嫡长女,你们可还记得?”
“死去的记忆回来了,确实有这么一件事,二人从小订了娃娃亲,可沉小姐及笄那天,朝廷下旨,封她为太子妃,一桩好姻缘就这么没了。”
“今儿个沉小姐也到了,苏公子该不会是为了沉小姐而来?”
“……”
众人的议论着,目光也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厅中那抹浅碧色的身影,沉芷容。
沉家,亦是累世清贵的书香门第,虽不如苏太傅府显赫,却也是底蕴深厚的名门望族,否则,当年也无法与苏家缔结娃娃亲,亦不可能被封为太子妃。
只是可惜,沉家这边刚退了苏家的亲事,好景不长,太子暴毙,那时距离大婚不到三天了。
沉芷容尚未过门,身份极其尴尬,这些年来高不成,低不就,二十一岁,仍然待字闺中……她其实不愿抛头露面来参加宴会,只是,母亲说,再不定下亲事,她就要嫁去南方一个小家族了……
她看向苏屿州。
一个从不参加任何宴会的男子,竟来了从不踏足的镇国公府,难不成,真是为了她而来?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道清隽的身影,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期盼。
然而。
苏屿州却目不斜视,步履从容,径直穿过人群,仿佛周遭的一切,包括那道浅碧色的身影,都与他无关。
他直接行至主位前,对着镇国公老夫人郑重躬身行礼,声音清越温和。
“晚辈苏屿州,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已经听大孙子叭叭叭念叨好几回了,说是与苏公子成了朋友,她老人家原本不信,但现在,人家苏公子都站在眼前了,还有什么可疑虑的?
其实,她一直以来都很喜欢苏屿州这种乖孩子。
可无奈自家那个混不吝的大孙子,从小就跟人家不对付,处处比较,嫉妒人家学问好、名声佳。
她这做祖母的,为了照顾亲孙子的情绪,只好把这份欣赏压在心底,甚至偶尔还要附和着数落苏家小子几句。
如今既然两个孩子自己和解了,她自然不用再端着那副虚假的厌恶模样,再看苏屿州,是越看越觉得欢喜。
她脸上绽开慈祥的笑容:“好孩子,难为你还记挂着老身,你是个好的,学问好,人也稳重,以后……可得多带带琰儿那混小子,督促着他些,你们年轻人,正该一同上进才是!”
裴琰翻了个白眼,吊儿郎当地道:“祖母可别难为人了,就他,还带我上进?”
“你给我闭嘴!”老夫人没好气地瞪了裴琰一眼,“屿州这样的大才子肯指点你,那是你的造化!”
苏屿州:“……”
只要他闭嘴寡言,就一定不会有人发现他肚子里其实一点墨水都没有。
他见礼之后,直接坐在了裴琰身边。
裴琰朝他挤眉弄眼:“你这位人人称赞的大才子几乎是头一回参加这种宴会,看见没,厅里的夫人名媛们都盯着你看,估摸着,要跟你联姻……”
他转向另一侧的江臻,低声道,“臻姐,你快帮忙给二狗物色一个好对象。”
话音还未落。
一个温婉的声音响起,是沉芷容:“屿州,好久不见,听说你前些时日病了,可有好些?”
苏屿州正思索这位是谁。
忽的外头传来门房的声音:“辅国将军府少夫人到!”
裴琰猛地起身。
江臻立即转头。
苏屿州也忘了搭话的沉芷容,扭头看向宴厅门口。
在众人瞩目下,一行人簇拥着一位略显丰腴的妇人缓缓走入,她便是辅国将军府的遗孀,谢氏,她身着一件宽松的沉香色杭绸褙子,腹部已有了微微的隆起,约莫有四五个月的身孕了。
她前后左右更是围满了丫环嬷嬷,小心翼翼,将她护得严严实实,生怕有半点闪失。
许是被这么多人围着有些不自在,又或是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将军夫人身形一个趔趄,虽然两旁的婆子反应极快地扶住了她,但她还是受惊不小,脱口低骂了一句:
“卧槽,这都能摔……”
裴琰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这语气,这用词……太他妈的熟悉了!
而被扶稳的谢枝云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抿紧了嘴唇,恢复了那副疏离而倦怠的贵妇模样。
江臻低声道:“是她,是谢枝云。”
高三的时候,这家伙总是赖在学校宿舍,和她睡一张床,她比任何人都熟悉谢枝云的小动作和微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