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绕着散步的地是别户人家的,苏严的地在别处。
白离跟着走了十几分钟,路上两人一句话都没说。
苏严就在前头闷声带路,也不回头看白离跟丢没。
白离不禁在想,如果是陈生那个话痨子在这会怎么样。
算了,那货搞不好嘴贱两句给种地里去了。
离开宽阔的马路,又走了好长一段田间的泥巴小路。
“到了。”
白离抬眼看去。
金黄的稻田簇拥下,一个砖瓦砌成的小屋孤零零地倚着山丘。
这里离大路很远,周围没有其他人家,就这么一个小屋,象是金色海洋中的一扇小船。
稻子的长势很好,想来照顾它们的人费了许多心力。
下午的阳光洒下,风吹过,金色的浪花层层叠叠。
真漂亮啊。
白离略微失神。
苏严走进屋内,没一会拿着两把镰刀和双沾满泥的靴子出来。
他将靴子扔到白离脚边,“试试。”
白离也不嫌脏,脱下鞋换上,跺跺脚,走了走。
有点紧,但不难受。
他向苏严点了点头。
苏严接着又把镰刀递给他,踩着坡一下跳到田里。
白离学着他的样子,左脚先在土坡上踩实,一蹬。
却是没料到地里的泥巴很软,落地没稳住,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好不容易稳下身子,他扭头看向苏严。
刚刚大舅子是笑了一下吗?
看着他黝黑的脸,白离觉得应该是自己看错了。
没有任何的废话,苏严拿着镰刀,做起了示范。
“握着这,往根部割。
收着点力,你没经验,小心受伤。”
苏严割了一丛,边说道。
随后又跟白离讲了许多细节的东西,讲了能有二十来分钟。
果然什么事想做好都是有讲究的,在此之前他还真不清楚割个稻子也有这么多门道。
这时他才发现,苏严原来也能一下讲那么多话。
不知是不是白离的错觉,站在田里,收着稻子的苏严,神色,语气,似乎都柔和了不少。
说完发力的技巧后,苏严突然收了声。
直到他割了快一捆了,白离才意识到他已经说完了,自己该开始实操了。
好吧,还是一样。
白离扎起裤脚,在苏严边上不远,回忆着刚刚学的,割了起来。
一开始还挺顺利的,虽然速度比苏严慢得不是一星半点,但这很正常。
但是割了一会,白离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一直弯着腰发力,以他的体力,这还没多久就开始感到有些酸了。
然而一眼看去,自己割的这点对于整块田来说,不过九牛一毛。
白离深吸口气,突然理解为什么那些倚着土地长大的老人,腰佝偻的总是比别人厉害。
那君子来割稻子岂不是手拿把掐?
白离突发奇想,一下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可以可以,又帮君子想了条未来的出路,自己这个老大没白当。
苏严看他割着割着莫明其妙笑了,眼皮动了动,没说什么。
白离边看着苏严的动作边变化自己的姿势,割的动作也是越来越娴熟。
腰也是越来越酸,象是被人暴打了一顿。
大舅子不会真就是来嫖自己劳动力的吧?怎么这么久了一句话没说。
白离看着快落下山的丹阳,有些疑惑。
嫖就嫖吧,反正他有的是气力。
他没多想,继续干活。
“就到这吧。”
苏严走过来说。
“啊?还有这么多呢。”
白离一愣,指了指还剩大片的稻田。
照这速度,恐怕还得割好几天。
吃饭没那么早,白离奇怪为什么不多割点,不会眈误后面播种吗?
“有割稻机。”
白离脸一僵。
那我们还在这用手割半天?
苏严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转身就往屋子走。
白离也不敢问,跟了上去。
回头看了眼自己的成果,居然有这么多。
莫名的有点小小的成就感。
不过转眼看见一边苏严割下来,快摞成山的稻子,白离悻悻收回视线。
差距也忒大了。
真累啊。
白离只觉得浑身哪哪都酸。
他居然过了几十年这样的日子吗。
白离看着默默走进屋内的苏严。
或许接下来几十年也是如此。
苏严从屋里拿出个长板凳,放在门口。
“坐。”
他自己率先坐下,拍拍边上的位置。
白离抖了抖脏兮兮的裤子,坐了下来。
苏严嘴里含着根不知什么时候折下来的稻草,默默看着远方,赤红的夕阳。
稻田不是金色的了,附上了一层红,摇晃着,带着唰唰的声音。
白离看着眼前一幕,心中突然浮现一个画面。
自己边上的这个男人,独自坐在这个长板凳上,看着自己的土地,看着天边夕阳一点点的下落。
看了一万多天。
“我大概是要死在这里的。”
苏严说道,语气还是那样,没什么起伏。
“种了一辈子地,也只会种地,呵呵,很没出息吧。”他自嘲地笑笑。
“您不是喜欢种地吗?”白离问。
苏严的眼神变得有些怅然,“是啊我是喜欢。”
要是不喜欢,也不可能扎在这里,一眨眼就是大半辈子。
“能把喜欢的事做一辈子,不也挺好。”
白离由衷道。
人嘛,一辈子不就是为了找个满意的死法。
子女簇拥着死去,在金碧辉煌的房间里死去,在自己喜欢的地方死去。
死在深爱的土地里,合眼的时候都是笑着的吧。
“我原本也这么觉得的。”
白离感觉现在的苏严有些不一样。
不是不苟言笑的闷葫芦,而是个孤独的倾诉者。
“我说要跟土地过一辈子,自己一砖一瓦地盖了这个房子的时候,很多人笑话我。
他们说,种这点地能赚几个钱,不如走出去做生意,怎么也比这好。
我没理会他们,心想,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他们大多数不照样没我过的开心。
事实上,我确实一直过得挺开心的,很满足,从摸到锄头的那天起,我再也没哭过。”
他轻声说着,白离安静的听。
“可是啊,当我看到小霞躺在病床上,面黄肌瘦得都快认不出来了,自己却压根掏不出几个钱的时候,我哭了,比小时候任何一次都哭得惨。”
他苦笑摇摇头,“我那时候才意识到,他们说的是对的,可惜却太晚了。
种了半辈子地,到现在连字都认不全,想帮点象样的忙都帮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