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殷玥的挣扎,并未能扭转乾坤。北疆战事因粮草转运不畅、指挥失当(也有传言说是某些将领故意拖延,以表达对漕运新政的不满),接连失利,损兵折将。而江南的僵局更是让他焦头烂额,暂停改革并未换来地方势力的配合,反而被视为软弱,漕运梗阻依旧,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
朝堂之上,弹劾的奏章已不再是暗流,而是公开的浪潮。指责他“刚愎自用”、“祸乱朝纲”、“德不配位”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就连他曾经倚重的一些官员,也开始明哲保身,或缄默不语,或悄然转向。
皇帝殷邺在病榻上听闻接连的败绩和朝臣的攻讦,终于对四皇子彻底失望。盛怒与失望交加之下,他竟吐出一口鲜血,病情骤然加重。
弥留之际(或许是回光返照),皇帝强撑精神,召见内阁重臣与宗室亲王,留下口谕:收回四皇子殷玥监国之权,圈禁于府中反省。朝政暂由皇后与内阁共同协理,北疆军务交由靖安侯全权处置。
这道旨意,如同最终判决,为四皇子殷玥短暂的权势生涯画上了句号。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四皇子府邸被重兵看守,往日门庭若市的景象一去不返,只剩下萧瑟与冷清。曾经依附他的官员或遭清洗,或急于划清界限,树倒猢狲散的凄凉,莫过于此。
流泉庄内,苏喆接到沈墨以最高保密等级传来的密报时,正在炮制一味安神丸。他放下手中的药杵,沉默良久。
这一天,他早已预见。但当它真正来临时,心中依旧泛起一丝复杂的波澜。并非同情,而是一种兔死狐悲的警醒。在这权力的角斗场上,没有永远的胜者,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殿下,四殿下他……”小禄子声音发颤,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
“知道了。”苏喆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与我们无关。吩咐下去,庄内一切照旧,紧闭门户,谢绝一切外来探访。”
“是!”小禄子连忙应下。
苏喆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似乎毫无变化的山庄景色。四皇子倒台,权力出现真空,皇后与内阁共同理政……这是一个全新的局面。
对他而言,这既是风险,也是机遇。
风险在于,皇后一直对他抱有戒心,如今大权在握,是否会对他这个“不安分”的皇子采取更严厉的措施?机遇在于,权力结构的重组,意味着原有的秩序被打破,或许有新的缝隙可以利用。
他必须重新评估自己的处境和策略。
首先,是应对皇后。皇后如今摄政,地位尊崇,但她也面临着稳定朝局、应对北疆战事、平衡内阁势力的重重压力。她暂时未必有精力来特意针对自己这个“病弱”的皇子。但之前的警告犹在耳边,自己绝不能在此刻引起她的任何注意。
“继续‘潜心医术’,”苏喆对小禄子吩咐,“将我们新研制的‘宁神养心丸’方子,连同成品,以最谦卑的语气,进献给皇后娘娘,就说是儿臣一点孝心,愿母后凤体康健,为国操劳之余能稍安心神。”
他要主动示弱、示孝,将自己牢牢定位在一个“无害且有点用处”的孝子角色上。
其次,是关注朝局。四皇子倒台,留下的政治遗产和权力空白,必然引发新的争夺。内阁、其他皇子(如一直低调的大皇子)、乃至后族外戚,都会蠢蠢欲动。他需要了解这些动向,才能判断未来的风向。
“告诉沈墨,”苏喆继续下令,“动用一切隐蔽手段,收集京城各方势力在四皇子倒台后的反应和动向,重点是内阁几位大学士、大皇子府、以及……皇后娘娘的母族。”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加速自身力量的积累。乱世之中,唯有实力才是立足之本。四皇子的前车之鉴告诉他,依赖他人的权势终究是镜花水月。
“江南那边,情况如何?”苏喆问起他最关心的根基。
“回殿下,沈先生传来消息,江南产业已按殿下吩咐转入防御,运转平稳。因漕运梗阻,南北货殖利润大增,我们控制的几家商号因提前有所准备,反而小有盈余。另外……顾青衫在梳理布庄账目时,提出了一个‘以商补农、稳定地方’的条陈,沈先生觉得颇有见地,已抄录送来。”
“哦?”苏喆来了兴趣,“拿来我看。”
很快,一份字迹工整、条理清晰的条陈送到了苏喆手中。顾青衫在条陈中指出,江南漕运梗阻,虽苦了朝廷和边军,却意外使得南北商贸利润空间加大。他建议,可以利用这部分超额利润,反哺地方,比如以商号名义,平价收购因运输不畅而积压的本地丝绸、茶叶等物产,缓解农户和小作坊压力;同时,组织民力疏浚本地小型河道,发展短途水运,既能部分解决物资流通,也能以工代赈,稳定民心。
这条陈并非宏篇大论,却务实而巧妙,将危机转化为巩固根基的机会,充分展现了顾青衫的经济头脑和务实精神。
“好!”苏喆忍不住赞了一声,“告诉沈墨,此策甚佳,可酌情推行。并转告顾青衫,他的才学,不会埋没。”
顾青衫的表现,让他对江南的未来更加有信心。
处理完这些紧急事务,苏喆独自在书房沉思。四皇子的时代结束了,一个新的、更加复杂莫测的时代即将开启。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四皇子羽翼下、依靠小聪明提供些情报的隐形人。
如今,他拥有初步成熟的江南商业情报网络,拥有沈墨这样得力的执行者,拥有顾青衫这样潜力巨大的谋士型人才,还拥有流泉庄这个相对安全的基地。
他手中的筹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
那么,他的目标,是否也应该随之调整?
那个在心底一闪而过的、关于那个至高位置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他知道,这条路布满荆棘,希望渺茫。他无母族支持,无朝臣拥戴,只有一个“病弱”的伪装和藏在暗处的些许力量。
但是,四皇子的覆灭也告诉他,那些看似强大的势力,也可能一夜之间土崩瓦解。在这权力的牌局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他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或许,他不该再仅仅满足于偏安一隅,做一个富家翁或者幕后谋士。
或许,他该开始认真考虑,如何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从一个无足轻重的旁观者,一步步走向那灯光汇聚的舞台中央。
第一步,就是要在皇后摄政的这个新时期,更好地隐藏自己,同时……更积极地拓展势力,等待那个可能永远也不会到来,但必须为之做好准备的……契机。
他铺开一张新的白纸,开始重新规划未来的蓝图。这一次,图纸的核心,不再仅仅是“自保”与“发展”,而是隐隐指向了那紫禁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