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墨眼角余光扫过门缝——陈砚的黑色皮鞋尖,在光影交界处微微一滞,随即退后半步,隐入拐角阴影。
他仍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枚烧焦的翡翠残片上。
而就在他袖口垂落的刹那,腕表传感器搏动频率,悄然跃至——
松涛阁大楼外,夜雾如墨汁洇开,裹着初春未散的寒意。
楚墨步出旋转门时,风掀动他未系扣的西装下摆,露出腰侧一截战术皮带——那是雷诺昨夜悄悄换上的新配件,暗扣内嵌微型电磁脉冲发生器,三米内可瘫痪非军用级通讯模块。
陈砚就站在廊柱阴影里,像一截被遗忘的旧木。
他没穿制服,只套了件灰扑扑的夹克,袖口磨得发亮。
见楚墨走近,他右手从裤袋里缓缓抽出一张磁条门禁卡,卡面印着省人民医院特护楼b区徽标,边缘有细微刮痕——是刚从某位离职护士工牌上拓印下来的复刻品。
“特护病房今晚换班。”他声音压得极低,舌根发紧,仿佛每个字都含着铁锈,“张振华值班到凌晨两点。”
楚墨没伸手。
他垂眸盯着那张卡,视线却穿透了塑料层,落在卡芯里那枚微小的rfid芯片上——它和青鸟冷库十二个钢瓶的温控标签,用的是同一批次加密协议。
三秒后,他抬起眼,瞳孔里没有光,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冷酷的专注:“他儿子现在在哪?”
陈砚喉结一跳,手指无意识蜷紧,指甲掐进掌心:“西郊戒毒所……我们的人,刚把他‘送进去’。”
两个字咬得极轻,却重若千钧。
“送”不是逮捕,不是传唤,是连挂号单都填了假名、病历编号与监控录像同步伪造的闭环操作。
楚墨没再问第二句。
他转身走向停车场,皮鞋踏过湿漉漉的水泥地,鞋跟敲击声短促、规律,像倒计时的秒针。
二十分钟后,楚墨的黑色帕萨特停在省人民医院后巷。
车熄火,灯灭,连呼吸都调至最低频段。
他没下车,只是降下车窗,任冷风灌入,吹散袖口传感器残留的微热——刚才在秦振国办公室,心跳跃至70次/分钟,此刻已回落至68,但血压升高了43毫米汞柱。
他在等一个节奏:张振华查房结束的时间、废物转运车抵达的窗口、以及……那支胰岛素笔最后一次被握起的时机。
凌晨一点五十三分,医疗废物转运车轰鸣驶入。
蓝色塑料箱堆叠如山,箱体印着“感染性废物”红字,气味混杂着碘伏与腐烂有机物的甜腥。
楚墨推开车门,悄无声息滑入墙根阴影。
他数着脚步声——七步,八步,九步……张振华穿着白大褂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后巷出口,口罩拉至下巴,左手插在口袋,右手拎着一只半透明垃圾袋,袋口松垮,隐约可见一支银灰色胰岛素笔的轮廓。
就在张振华弯腰欲将袋子塞进转运箱的刹那,楚墨从阴影里踱出。
他没靠近,只停在三步之外,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精准刺入对方耳膜:
“笔芯你交了,但笔帽里的微型si卡——是不是该还给赵副省长?”
张振华浑身一僵。
他猛地抬头,口罩下滑,露出惨白嘴唇与骤然失焦的瞳孔。
膝盖一软,整个人顺着垃圾箱滑坐下去,后脑勺“咚”一声磕在金属箱壁上,手仍死死攥着那只袋子,指节泛青,仿佛攥着最后一根断掉的脐带。
远处,医院围墙边一盏孤灯下,雷诺背靠砖墙而立。
他右臂垂落,掌心朝外,拇指悄然按下一枚腕表侧键——霎时间,方圆五十米内所有民用频段信号如潮水退去。
手机屏幕集体熄灭,对讲机传出刺耳杂音,连路灯电流声都诡异地低了一度。
楚墨俯身,从张振华颤抖的指间抽走垃圾袋。
他没看人,只将那支胰岛素笔拈在指间,逆光端详。
笔帽橡胶密封圈边缘,一道几乎不可察的接缝,在路灯下泛出幽微的蓝光。
他指尖微动,轻轻一旋。
一声轻响,细如蚁噬。
笔帽脱落。
里面空无一物。
只有那圈橡胶密封圈,静静躺在他掌心,柔软,温热,像一段尚未冷却的活体组织。
而就在他拇指无意擦过圈内侧的瞬间——一道肉眼难辨的纳米级蚀刻纹路,在灯光斜射下,倏然一闪。
像一句未说完的遗言。
像一个刚刚苏醒的引信。
凌晨一点五十四分,省人民医院特护病房三号房内,监护仪滴答声匀速如钟摆。
张振华瘫坐在墙根,后背紧贴冰凉瓷砖,白大褂前襟被冷汗浸透,黏在嶙峋的肋骨上。
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只有喉结上下滚动,像一条离水太久的鱼。
楚墨没看他。
他站在病床三步之外,指尖捏着那枚橡胶密封圈——柔软、温热、带着人体余温的潮气。
雷诺已在他身后半步处单膝蹲下,战术手套摘至指节,露出骨节分明的手指。
他从腰侧取下一支微型激光蚀刻笔,光斑幽蓝,在橡胶内壁扫过一道细线。
“不是si卡。”雷诺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凿进空气,“是nano-si封装基板,厚度120纳米,嵌在氟硅橡胶缓冲层里——医用级,抗辐射,耐-40c低温。赵国栋把整条应急链,焊进了胰岛素笔帽。”
话音未落,他拇指与食指轻捻,橡胶圈应声裂开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一枚比米粒还小的黑色芯片,浮于半透明凝胶之中,边缘泛着金属冷光。
老周不知何时已立于门侧阴影里,手中平板屏幕幽幽亮起,映出一张加密协议拓扑图。
他没抬头,只将平板推至楚墨眼前:“塞舌尔注册号,虚拟运营商‘oceanis lk’,终端绑定ip跳转七次,最后一次落点——东京港区,旧樱田邮局b-3层。”
楚墨目光未移,却忽然抬手,腕表表盘朝上,轻轻一触。
三秒后,病房天花板角落的wi-fi指示灯,无声亮起绿光——信号名:hospicare-staff-7f,加密协议与医院内毫完全一致,连ac地址都伪造得毫厘不差。
这是飞鱼昨夜埋下的“蜜罐”,专等一只困兽舔舐最后一点活命的甜味。
雷诺指尖微动,将nano-si接入便携解码器。
屏幕闪了两下,跳出一行未发送草稿:
【青鸟沉,启用白鹭】
老周喉结一滚,调出国际刑警共享数据库,指尖划过三年前樱花国外务省一份注销备案——代号“白鹭”,启用条件:主联络人失联超72小时,且触发“松涛-α”流片失败日倒计时警报。
而那个日期,正是赵国栋当年亲手签批、又拖了四个月才放行的晶圆厂一期流片失败日——2021年9月17日。
楚墨终于侧眸,看向张振华。
目光不锐,却重得像压舱石坠入深海。
张振华猛地一颤,指甲抠进水泥地缝,指腹渗出血丝:“他……他入院前,把我儿子叫去办公室……说若他出事,就断我儿子三根手指……用手术刀,当着我的面……比划位置……”
楚墨没打断。
他缓步走近,停在病床边。
床头氧气面板泛着哑光,呼吸面罩静静垂在支架上,管路蜿蜒如蛇。
他伸手,指尖拂过面板边缘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接缝——太齐,太直,不像工业粘合,倒像手工铣削后重新覆膜。
“你帮他藏刀。”楚墨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不是第一次。”
张振华瞳孔骤缩。
楚墨没等他否认,只将那枚刚拆出的nano-si,轻轻搁在氧气面板表面。
芯片反光一闪,像一粒将熄未熄的星火。
“现在,”他俯身,气息掠过张振华耳际,低得如同审判前的静默,“他断的是自由。但若你再藏半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张振华仍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的左手。
那只手,正死死攥着一支没装针头的胰岛素笔。
“断的,就是命。”
张振华浑身一抖,喉咙里滚出一声呜咽,像被扼住气管的幼兽。
他猛地抬起右手,在空中虚画三道横线——第一道在床头柜抽屉底板夹层;第二道在窗帘轨道暗槽;第三道,指尖颤抖着,缓缓点向氧气面板右下角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哑光区域。
“刀……在那儿。”他声音嘶哑破碎,“不锈钢,双刃……柄中空……u盘……用生物锁……只认他指纹……”
话音未落,走廊尽头传来护理车轮碾过地胶的闷响,由远及近。
老周悄然退入门后阴影,军绿色大衣领子一扬,遮住半张脸。
雷诺已起身,不动声色将解码器收入内袋,指尖在腕表侧键一按——病房内所有电子设备屏幕同时闪烁半秒,监护仪数据短暂跳变,随即恢复如初。
而就在那03秒的干扰间隙里,楚墨垂眸,目光落在氧气面板右下角那块哑光区域上。
那里没有接缝,没有凸起,只有一道极淡的、几乎与塑料本体融为一体的浅痕——像一道尚未愈合的旧疤。
他没碰它。
只是静静看着。
仿佛那不是一块面板,而是一扇门。
一扇,即将被推开的、通往真相的窄门。
凌晨两点零七分,病房内监护仪的绿光在张振华惨白的脸上浮游。
楚墨仍站在原地,影子被床头灯拉得极长,斜斜覆住氧气面板右下角那道“旧疤”——那不是划痕,是微米级激光二次覆膜留下的应力纹,唯有在特定角度、特定偏振光下才显形。
老周动了。
他没走向病床,而是径直绕至墙角医疗推车旁,掀开盖布,取出一支未拆封的医用氧气瓶。
动作熟稔得像干了三十年:左手托底,右手旋拧阀芯,肩背微沉,呼吸节奏与张振华急促的喘息错开半拍——这是护工换气时防误触报警器的本能。
他垂眸,袖口滑落一截,露出腕骨上一道淡褐色旧疤,与赵国栋当年在军工系统安全培训结业证上的签名笔迹,同出一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