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风突然变了。
不是松花江支流裹来的湿冷,而是带着沥青被夜露浸透后的微腥,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机油焦味——阿坤的摩托还没到,引擎声已像一枚楔子,钉进寂静的节奏里。
吴建国站在回收站后巷阴影交界处,左脚微前,右肩略沉,是退伍老兵下意识的“临战姿态”。
他没看那两个拦路的人,目光只在他们胸前证件挂绳上停了半秒:太新,反光太匀,塑料卡套边缘没有使用磨损的毛边。
市场监管局?
省里稽查队去年换发的防伪芯片,嵌在证件内页右下角第三道压痕里——而他们递来的两本,那里只有一片平滑的哑光漆。
他垂手接过对方伸来的“暂扣清单”,指尖擦过纸面时,拇指腹轻轻一捻——油墨未干,字迹边缘微微隆起,是热敏打印机仓促输出的痕迹。
“配合调查,应该的。”他声音低而稳,顺势将装着十二卷微缩胶卷的钛合金工具箱搁在锈蚀的铁皮垃圾桶盖上,金属磕碰声清脆。
就在箱盖合拢前03秒,他左手食指关节在箱体底部暗格凸点上短促一叩——咔哒,微不可闻。
腰间旧军用对讲机震了一下,三秒整。
巷尾拐角,灯光炸裂。
不是车灯,是阿坤头盔面罩反射的街灯残影,如一道银弧劈开浓墨。
摩托车没减速,前轮几乎蹭着吴建国后脚跟扬起的灰尘掠过,右手探出,五指张开,像鹰隼收爪——工具箱离地、腾空、入怀,一气呵成。
箱体与皮衣摩擦发出沙沙声,像蛇蜕皮。
两名“稽查员”拔腿便追,皮鞋踏碎水洼,溅起的黑水星子甩在吴建国裤脚上。
他没动,只缓缓直起身,抬右手至耳侧——中指绷直,拇指贴额,小指微屈,标准的陆军通信兵礼。
敬的不是人。
是十年前衡准7项目组全体阵亡名单里,第一个被黑蛇狙击手点名的报务员——那个总爱把电池焐在胸口、说“电要热着才走得远”的年轻人。
礼毕,他转身推回收站铁门。
门轴呻吟着咬合,隔绝了身后渐远的引擎嘶吼与咒骂。
同一秒,滨江新区某栋高层公寓的加密终端前,飞鱼指尖悬在回车键上方,瞳孔映着监控画面里马丽娟颤抖的手指——她正用一部老式铱星卫星电话拨号,听筒紧贴耳廓,嘴唇开合,吐出一串急促的缅语:“khaung pyi loh… thone kawt! a shi leh!(货沉了,速撤!别管我!)”
语音波形图在后台自动比对。
087秒后,红色弹窗跳出:【匹配度983|黑蛇帮“掸邦联络组”代号“雨蛙”年腊戍枪战中失踪, presud dead】
飞鱼没眨眼,直接切屏,将语音原始频谱与三年前黑蛇渗透青鸟ngo的内部通讯录音做叠加重构——两段声纹基频曲线,在第417秒处,完美咬合。
她终于抬眼,望向窗外江面。
一艘货轮正无声滑过桥洞,船尾拖出的航迹在月光下泛着冷银,像一道尚未愈合的刀口。
而此刻,省人民医院特护病房外,走廊顶灯嗡鸣如倦鸟振翅。
李振邦的公文包搁在长椅扶手上,拉链半开,露出一角检察院立案决定书。
他盯着那扇紧闭的门,门牌上“特护3”的字样在惨白灯光下泛青。
监护仪数据在门内显示屏上平稳跳动——心率62,血压128/76,血氧99。
可这数字太惊了。
静得不像一个刚被突击搜查、亲信被捕、账本曝光的副省长该有的生理反应。
吴建国按下电梯按钮时,手机震动。
飞鱼发来一张图:马丽娟手机后台残留的通话记录截图,最后一通,归属地显示为——缅甸掸邦东部,坐标距中缅边境线仅113公里。
他没回,只把手机翻转,屏幕朝下,按进大衣内袋。
布料摩擦声轻得像一声叹息。
电梯门缓缓合拢。
金属反光里,他左耳后的旧疤,正随呼吸微微起伏。
省人民医院特护病房外,走廊顶灯嗡鸣如倦鸟振翅,光晕泛着一层病态的青白。
楚墨站在三米开外,没靠近那扇标着“特护3”的门,只垂眸看着自己袖口——腕表背面那枚微型传感器仍在搏动,62次/分钟,稳定得像一块沉入深水的铁砧。
可这频率太静了,静得不像一个刚被连根拔起、亲信落网、账本曝光的副省长该有的心跳。
李振邦就坐在长椅上,公文包搁在膝头,拉链半开,一角立案决定书露出鲜红公章。
他没看楚墨,目光钉在门缝里透出的监护仪蓝光上:心率62,血压128/76,血氧99。
数字平滑如刀削,连一丝波纹都没有。
“急性心梗?”李振邦喉结一滚,声音压得极低,“st段弓背向上抬高?可这监护曲线,比我在反贪局审讯室泡了十年的老狐狸还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楚墨没应声。
他侧身,视线掠过门旁护士站——张振华正低头填写记录单,钢笔悬在纸面迟迟未落,指节发白,额角沁出细密汗珠。
他左手无意识摩挲着白大褂口袋边缘,那里鼓起一小块硬物轮廓,不规则,略带弧度,像一支没装满药液的胰岛素笔。
老周的消息此时弹进楚墨手机:【赵国栋入院前1小时47分,于地下车库b3层独自停留3分12秒。
随身携带灰色医用冷藏包,品牌为“康瑞达”,型号已查——非糖尿病患者标配,属定制款,温控精度±03c,内置双频段信号屏蔽层。
另:其医保档案中,无任何血糖异常记录,近三年体检报告,糖化血红蛋白值恒定在51。】
楚墨指尖一顿。
不是心梗。是掩护。
冷藏包不是保命的,是保命脉的。
他抬步,走向护士站。
脚步不急,却每一步都踩在李振邦绷紧的神经节点上。
张振华抬头时,瞳孔骤然收缩。
他认识楚墨——三年前衡准7项目验收会上,那个站在废墟边缘听结构报警器最后一声蜂鸣的年轻人;更记得昨夜凌晨,飞鱼黑进省卫健委内网时,系统后台日志里一闪而过的、属于松涛阁加密终端的访问痕迹,ip归属地正是这家医院的医疗物联网服务器集群。
“张主任。”楚墨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疏离的客气,“听说您主刀过全省首例低温电生理标测术?”
张振华喉结上下滑动,没接话。
楚墨从西装内袋取出一张照片,推至台面。
a4纸边角齐整,油墨尚未干透。
照片里,一个穿连帽衫的少年正从“金鼎娱乐城”后巷走出,兜帽掀到脑后,侧脸清瘦,右手插在裤兜,左耳戴着一枚银色耳钉——和张振华办公桌玻璃板下压着的全家福里,他儿子十五岁生日那天戴的一模一样。
照片背面印着一行小字:【20240412|23:47|黑蛇“掸邦联络组”来源:青鸟ngo旧址地下停车场d-7探头】。
张振华的手抖了一下。
笔尖在记录单上划出一道歪斜墨痕,像一道新鲜裂口。
楚墨没看那道痕,只盯着他眼底迅速漫开的血丝:“你救他一次,我保他十年。”
空气凝滞两秒。
张振华猛地吸气,胸口剧烈起伏,像是第一次尝到氧气的滋味。
他忽然弯腰,拉开护士站下方储物柜最底层抽屉——里面没有药品,只有一支银灰色胰岛素笔,笔身贴着标签处有细微刮痕,盖帽边缘磨损严重,却不见针头。
他攥着笔,指腹反复摩挲尾部旋钮,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楚墨伸手。
张振华闭了下眼,把笔放进他掌心。
冰凉。金属外壳带着地下室特有的潮气。
楚墨拇指抵住旋钮底部,轻轻一拧——咔哒轻响,笔芯弹出。
不是药液管,而是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黑色sd卡,卡面蚀刻着极细的樱花浮雕,边缘一圈微不可察的蓝紫荧光,与青鸟冷库钢瓶逸出的雾气同源。
他没拆卡,只将笔身翻转,对准顶灯光线——笔筒内壁,三行蝇头小楷用纳米级激光蚀刻而成,墨色深如陈血:
【山本允诺:晶圆厂二期土地出让金返还35,由“樱海置业”代持;
林砚声教授实验室设备采购预算,按实报实销上浮40;
秦书记知情但默许。签字权未收,即为默许。】
最后七个字,笔锋陡然加重,墨色几乎要刺破金属。
楚墨静静看了三秒。
然后,他合拢手掌,将sd卡与笔身一并握紧。
指腹传来金属微震——不是错觉。
是卡内嵌入的压电传感模块,在体温激发下,正向某个未激活的接收端,发送第一串加密握手信号。
走廊顶灯忽然滋啦一声,光线微微波动。
李振邦霍然抬头。
楚墨却已转身,朝电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