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身,从箱内取出一把绝缘胶布,又抽出一截双绞屏蔽线——线皮剥得齐整,露出铜芯泛青的冷光。
他递过去,拇指在小陈手背轻轻一按,力道如焊枪点火前那一瞬的稳压:“闸刀断开三秒,再合。别数,听呼吸。”
小陈喉结滚动,照做了。
电流中断的刹那,老周的手已探入电表箱底部暗格——那里本该是老旧线路冗余接头,此刻却被他亲手凿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空腔。
他将一枚仅比米粒略大的环形电流波动记录仪嵌入其中,外壳与箱体铝板严丝合缝,连热胀系数都按白天给的参数做了预处理。
它不取电,不发射,只在电流突变超阈值时,以微焦耳级能量触发一次磁畴翻转,将毫秒级波形刻进非易失性铁氧体环。
“三点。”老周直起身,声音低得像炉膛里余烬塌陷的轻响,“凌晨零点十七分,一点四十三分,两点五十九分。三次脉冲,幅度一致,相位偏移……”。”
小陈没问为什么是这个角度。
他只点头,把胶布缠回原处,纹路与旧痕浑然一体。
数据,当晚就到了楚墨手里。
平板上,三条尖锐的电流峰刺破夜色曲线,像三枚楔入岩层的钛钉。
楚墨指尖悬停在第三峰顶端,迟迟未落。
他忽然想起白天调试晶圆探针台时说过的话:“物理隔离不是断网,是让数据在真空中跳三支舞——第一支给人看,第二支给机器读,第三支……得有人蹲在锅底,听灰里传出来的鼓点。”
他调出数据中心外联日志。
果然——零点十七分,宏远厂内网向省信通局上传“危废设备溯源补录包”;一点四十三分,同一ip向海关总署加密端口发送“教学仪器校准偏差修正码”。
楚墨闭眼三秒。再睁眼时,瞳孔深处有冷光掠过。
“硬盘轮转。”他低声道,声音像刃鞘退回半寸,“他们用保险柜当冷库,用凌尘当传送带。”
雷诺的回复立刻弹出:【已锁定b7区七号机柜。
锦旗……今天下午送来的。
居民自发,说感谢‘智慧灶台’项目帮老人防燃气泄漏。】
楚墨起身,走向落地窗。
窗外,城市灯火依旧,可他的视线早已穿透玻璃,钉在七公里外那栋六层灰楼的轮廓上。
风更急了。
远处,七处烟囱白烟骤然翻涌,浓得化不开,笔直向上,如七杆素缟战旗,在低垂云层下猎猎招展。
而就在那旗影最盛的一瞬,b7区机柜缝隙里,一面绣着北斗七星纹样的锦旗微微颤动——旗面金属丝在暗处泛着幽蓝微光,仿佛刚刚被谁的指尖,无声拂过。
锦旗未干,硬盘先熔。
b7区机柜深处,七号硬盘阵列的散热鳍片正发出细微的、近乎叹息的嘶鸣。
不是故障报警,是物理极限被推至临界前的低频共振——三十七度二,三十七度五,三十七度八……温控曲线如绷紧的弓弦,在凌晨零点十七分整,陡然向上刺出一道尖锐峰顶。
“熔了。”
楚墨站在监控屏前,没眨眼,只喉结微动了一下。
他看见高清热成像图上那枚硬盘外壳泛起诡异的暗红光晕,像一块被遗忘在灶膛余烬里的铁坯,正从内部烧透。
同一秒,宏远厂办公楼六层东侧套间内,严世昌猛地推开真皮座椅,后背撞上文件柜,震得一叠《危废处置合规白皮书》簌簌滑落。
他没去扶,只是死死盯着面前终端屏幕上跳动的红色弹窗:
【存储单元b7-07:物理损毁。数据不可恢复。】
他手指青筋暴起,一把抄起桌上不锈钢保温杯,掼向地面。
哐当!
瓷胆碎裂声闷而钝,水泼在地毯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地图——像一张正在蔓延的、无声的败局。
他转身就走,黑西装下摆甩出一道凌厉弧线。
门被带得几乎脱轨,走廊灯光在他身后一颤,明灭之间,没人看见他右手插进裤袋的瞬间,拇指在食指第二指节内侧狠狠一掐——那里,有一道细如发丝的旧疤,是二十年前三线厂锅炉爆管时,飞溅焊渣烙下的印记。
他掐它,不是止痛,是校准心跳。
他必须快。必须稳。必须比所有人的反应都早半拍。”。
凌晨两点零三分,楚墨的平板亮起幽光。
他指尖划开日志解压包,目光扫过那一行加粗的文件名,停顿半秒,随即调出严世昌近五年房产登记与家庭关系图谱。
镜头缓缓推近——城西梧桐里17栋302室,无产权抵押,无租赁备案,户主配偶病休在家,独子留学海外三年未归。
保险柜?
老式双锁机械型,型号hj-85,市面已停产十年。。
“白天改装的那个温控模块,”楚墨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耳语,“能录震,也能识音。”
雷诺立刻回传定位坐标:梧桐里社区老年巡逻队值班表,已同步更新至老周终端。
附言一行小字:“晨练路线,覆盖17栋东侧围墙、北门岗亭、地下车库入口三处盲区。”
楚墨没再说话,只将平板翻转,扣在桌面。
窗外,风势未歇,却已悄然转沉。
云层更低了,压着整座县城的脊线,仿佛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次日午后,刘桂香拎着印有“智慧社区·银龄防诈课堂”字样的帆布包,第三次走进梧桐里17栋。
她脚步轻快,笑眼弯弯,跟物业王师傅寒暄时,顺手帮楼道新装的声光感应灯调试亮度。
指尖在灯壳底部一枚不起眼的节能模块上轻轻一按——外壳微弹,露出半毫米缝隙,内里一枚米粒大小的压电陶瓷片,正贴合在灯体金属支架共振腔内壁。
它不联网,不耗电,只等一个声音。
三天后,凌晨一点四十九分,梧桐里17栋三楼走廊陷入彻底黑暗。
声光灯未亮,因无人经过。。”。。
老周坐在社区电工值班室,面前摊着一本泛黄的《国产机械锁具维修图谱》,指尖停在hj-85型号页——配图旁,一行铅笔小字:“拨号顺序:天权→玉衡→开阳→摇光。错一位,锁芯自锁。”
他合上书,抬眼望向窗外。
远处,宏远厂方向,七根烟囱静默矗立。
没有白烟。
可风里,分明有股极淡的、类似焊渣冷却后的金属腥气,正随湿度升高,一寸寸漫过来。
楚墨在数据中心顶层观测台接到李振邦电话时,正用指腹摩挲玻璃上那道旧划痕。
“信号屏蔽预案,可以报备了。”李振邦说。
楚墨没应,只将掌心覆在玻璃上,感受着城市深处传来的、极其微弱的电流嗡鸣——那是千家万户智能终端在待机状态中,共同呼吸的底噪。
他慢慢松开手。
玻璃上,留下一道薄薄的水痕,正沿着那道划痕缓缓下滑,像一滴迟迟不肯坠地的冷汗。
凌晨两点十七分,梧桐里17栋三楼走廊的声光灯依旧沉默。
整片街区像被抽走了呼吸——4g信号在十分钟前悄然归零,连电梯轿厢里的应急wi-fi图标都灰了下去。
李振邦的报备早已走完流程:省信通局签发《临时基站检修令》,落款盖着鲜红公章;三大运营商同步推送弹窗:“因核心设备升级,本区域将进行02:00–02:30信号优化,敬请谅解。”措辞温良,毫无破绽。
可这“优化”,是刀锋入鞘前最后一声轻响。
严世昌没信。他信的是自己二十年练出的警觉。
书房门反锁,窗帘拉死,老式红木书柜最底层,一只蒙尘的“春雷牌”短波收音机被轻轻拖出。
机身漆面斑驳,旋钮边缘泛着铜绿,底座螺丝有两颗被替换成黄铜镀镍——那是飞鱼三个月前以“社区旧家电回收捐赠”名义送来的“公益物资”之一,登记表上写着:“功能完好,仅作怀旧陈列”。
没人知道,那枚藏在调谐电容后壳夹层里的微型干扰芯片,早在出厂前就被注入了双重逻辑:常态休眠,唯当特定频段载波激活、且接收到预设校验序列时,才启动伪签名协议。
楚墨坐在宏远厂数据中心顶层观测台,面前悬浮着三块全息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