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大厦的尖顶刺破伦敦的夜空,像一根巨大的针指向灰蒙蒙的天幕。秦朗被两名守卫押送著,乘坐专用电梯直达顶层。电梯井外的景象在快速上升中展开:灯火通明的街道,如蚁群般移动的“居民”,在固定路线上巡逻的感染者“工人”——这是一个运转中的机器,精密但冰冷。
电梯门打开,秦朗被带进一个半圆形的观景厅。这里曾经是伦敦最昂贵的餐厅之一,现在被改造成了马库斯的私人指挥中心。落地玻璃窗提供了360度的城市全景,而室内则摆满了显示屏、控制台和通讯设备。几名技术人员在操作台前工作,但他们都低着头,不敢看向进来的秦朗。
马库斯背对着门,站在最大的那扇窗前,看着下方城市。他手里端著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缓缓晃动。
“你比我想象的更勇敢,医生。”他没有转身,“或者更愚蠢。”
“我是来谈判的。”秦朗说,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单薄。
“谈判?”马库斯终于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疲惫的讥讽,“你有什么可以谈判的?你被我的人抓住,你的小朋友在我们的儿童中心,你所有的物品——包括你父亲的样本——都在我手里。你现在是囚犯,不是谈判者。”
秦朗没有被吓住:“我有以利亚的位置。”
房间里的空气凝固了。连操作台前的技术人员都停下了动作,尽管他们竭力装作没听见。
马库斯的表情没有变化,但秦朗注意到他握著杯子的手指收紧了些。“先知以利亚。那个自诩为感染者与人类桥梁的疯子。你说你知道他在哪?”
“我知道。而且我知道你想得到他,因为他证明了感染者可以保留高级认知功能——这正是‘最终协议’需要的关键数据。”秦朗向前走了一步,守卫想阻拦,但马库斯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继续说。”
“我用他的位置,交换三样东西:第一,斯派克的安全返回和他母亲的药物;第二,访问你服务器中我父亲完整研究数据的许可权;第三,我和斯派克自由离开伦敦的保证。”
马库斯笑了,这次是真心的笑声:“你胃口不小。但你怎么证明你真的知道?以利亚躲了八年,我的人搜遍了伦敦地下都没找到他。”
秦朗从衣领里取出以利亚给他的数据芯片:“这是他近年来记录的脑部扫描数据和与感染者沟通的日志。你可以验证真实性。”
一名技术人员被马库斯示意上前,接过芯片插入读取设备。几分钟后,他抬头,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长官,这这些数据是真实的。感染后长期保留意识的案例,神经可塑性改造的图谱这比我们所有样本加起来都宝贵。”
马库斯走到屏幕前,快速浏览数据。秦朗看到他的眼睛在闪烁——那是科学家看到突破性发现时的光芒,也是猎人看到猎物时的兴奋。
“好,”马库斯最终说,“我同意交易。但有一个条件:你亲自带我去以利亚的位置。现在,今晚。”
“为什么这么急?”
“因为空气传播株的监测数据显示,高发期可能提前到来。”马库斯调出一个天气图表,“四十八小时后,伦敦将迎来一场大雾,湿度达到90,气压下降——这是空气传播的完美条件。如果在那之前我没有完善‘最终协议’的频率矩阵,整个控制系统可能失效。”
他走到另一个屏幕前,调出感染者的活动数据:“更糟的是,我们的监测站检测到北方有异常的大规模感染者移动。不是野生的猎手,而是有组织的群体,数量可能达到数千。它们正在南下,方向是伦敦。”
秦朗想起格拉斯哥那些异常的感染者,想起它们最后指出的方向。“你认为是自然进化产生的集体行为?”
“或者是有人在引导它们。”马库斯的眼神锐利,“北方联盟?还是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势力?无论哪种,我都必须在它们到达前巩固控制。而以利亚的大脑数据可能是调整频率、适应空气传播株的关键。”
他转身面对秦朗:“所以,医生,没有时间讨价还价了。你现在就带我去,或者看着伦敦陷入混乱,你的小朋友和他母亲失去所有希望。”
秦朗知道这是陷阱,但他没有选择。艾琳和以利亚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假藏身处的埋伏,但计划中本应有更多准备时间。四十八小时
“我需要先确认斯派克的安全。”
马库斯点头,对着通讯器说了几句。几分钟后,观景厅一侧的门打开,斯派克被带了进来。男孩看到秦朗时眼睛一亮,但被守卫按住肩膀不能上前。
“他很好,”马库斯说,“按时吃饭,有床睡,没有受到伤害。现在,你也看到他了,该履行你的承诺了。”
秦朗看着斯派克,用眼神传达着只有他们能懂的信息:计划有变,但要相信。男孩微微点头,表示理解。
“我需要武器,”秦朗说,“地下环境危险。”
“你会得到标准装备。还有十名我的精锐护卫同行。”马库斯已经开始穿上防护外套,“如果这是陷阱,医生,记住:第一个死的是男孩。”
他们乘坐电梯下楼,来到一个地下车库。三辆改装过的装甲车已经发动,引擎在封闭空间里轰鸣。马库斯、秦朗和四名守卫上了第一辆车,其余护卫分乘另外两辆。
车队驶出建筑,进入伦敦的夜晚街道。秦朗透过车窗观察外面的世界:宵禁时间,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感染者在巡逻。灯光照亮了它们麻木的脸,没有表情,没有交流,只有机械的移动。
“很壮观,不是吗?”马库斯坐在他对面,“秩序。在混乱中创建的秩序。这就是人类文明的本质——用规则和结构对抗自然的熵增。”
“但代价是什么?”秦朗问,“那些人的自由?他们的思想?他们的灵魂?”
马库斯的笑容消失了:“灵魂?自由?在生存面前这些都是奢侈品。你以为外面的世界更好?没有规则,没有保护,只有弱肉强食。至少在这里,人们活着。”
“像机器一样活着。”
“机器比人类可靠。”马库斯看向窗外,“人类会反叛,会质疑,会因情感做出愚蠢决定。机器只会执行指令。我所做的,只是将人类优化成更可靠的版本。”
秦朗想起以利亚的话:马库斯恐惧连接,因为他恐惧失去控制。现在他更理解了:马库斯恐惧人性本身,恐惧它的不可预测性。
车队到达泰晤士河畔的一个旧排水口。按照计划,这是进入地下网路的人口之一。
“从这里下去,”秦朗说,“有一条维修通道直通以利亚的藏身处。但他有守卫,有陷阱。”
“我的队伍受过专门训练。”马库斯示意护卫队先行。
他们进入下水道。秦朗带路,沿着与艾琳约定的路线前进。这条路确实通向一个合适的埋伏点——一个旧的地下蓄水池,空间宽敞,但出入口有限。
途中,他们经过了一些感染者的活动区域。秦朗注意到,这些感染者没有像往常那样被控制——它们的行动更自然,有些甚至在观察车队,但没有攻击。
“奇怪,”一名护卫说,“这一区的信号应该全覆盖,但它们没有响应控制指令。”
马库斯检查手持设备:“信号强度正常。除非”
“除非空气传播株已经开始改变它们的神经受体结构。”秦朗接话,“频率开始失效了。”
马库斯脸色阴沉:“那就更要快了。”
他们继续深入。秦朗心中计算著距离和时间。假藏身处应该在前方三百米处,艾琳的人会在那里设伏。但计划中,他们应该先让秦朗“逃脱”,现在这种情况
蓄水池的入口出现在前方,一个拱形石门,上面有古老的维多利亚时期徽章。护卫队谨慎进入,手电筒光束在空旷的空间中扫射。
水池干涸多年,底部是石板铺就,直径约五十米,高度超过二十米。周围有四个出入口,但按照计划,艾琳的人应该已经封锁了三个,只留他们进来的那个作为退路——实际上是陷阱。
“这里没人,”护卫队长报告,“没有生命迹象,没有热源。”
马库斯转向秦朗,眼神危险:“如果这是陷阱,医生”
就在这时,高处传来声音。不是人的声音,而是机械的、放大的录音:
“马库斯总监,欢迎来到你的坟墓。”
是艾琳的声音。紧接着,蓄水池的三个出口突然降下厚重的金属闸门,封死了退路。他们进来的那个入口也被从外面封锁——计划原本是困住马库斯的人,而不是连秦朗一起困住。
“你骗我。”马库斯平静地说,但秦朗听出了其中的杀意。
“不,这是”
秦朗的话被爆炸声打断。不是针对他们的爆炸,而是从上方传来的——整个蓄水池开始震动,灰尘和碎石从天花板落下。
“发生了什么?”护卫队长对着通讯器大喊,但只得到嘈杂的回应。
然后秦朗明白了:这不是艾琳的埋伏。至少不完全是。有人改变了计划。
高处,观察平台上出现了人影。不是自由人,而是穿着另一种制服的人——深绿色,有国际生物安全联盟的标志。
“马库斯博士,好久不见。”一个男人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带着德语口音,“我们一直在等你离开你的堡垒。”
马库斯的脸色第一次真正变了:“克劳斯你应该死了。”
“我们都应该死了,但有些人比其他人更善于生存。”被称为克劳斯的男人走下楼梯,大约六十岁,银发,戴着眼镜,看起来像个学者,但他身后的武装人员显示他不止于此。
“国际生物安全联盟在疫情初期就解散了,”马库斯说,但声音里有一丝不确定,“联合国宣布的。”
“官方确实解散了,但核心成员组成了新的组织:‘守护者’。”克劳斯走到光线下,“我们的任务没变:防止生物灾难,即使那意味着做出艰难决定。”
他看向秦朗:“秦医生的儿子。你父亲的遗产给我们带来了很多麻烦,但也带来了机会。”
“什么机会?”秦朗问,同时观察周围。马库斯的护卫队已经形成防御圈,但显然处于劣势——克劳斯的人占据高位,而且数量更多。
“终结这一切的机会。”克劳斯示意手下放下武器,但保持着警惕,“马库斯,你的‘复兴计划’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控制病毒?你根本不明白你在对付什么。”
马库斯冷笑:“那你明白?你们这些官僚除了开会和写报告还会什么?”
克劳斯没有生气,反而笑了:“我们在研究。当你在创建你的小帝国时,我们在全球追踪病毒的起源和进化。你知道我们发现什么了吗?h7-tn1不是自然产生的。它是设计的,但设计者不是你想象中的某个国家或恐怖组织。”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在空间中回荡:“它是自我设计的。”
马库斯皱眉:“什么意思?”
“病毒有学习能力,有进化方向性。最早的毒株确实可能是实验室泄露——这点我们还没确认。但病毒离开实验室后,它开始自我修改,适应环境,甚至选择宿主。”克劳斯走近了几步,“你知道为什么一些感染者保留意识吗?为什么它们发展出社会行为?因为病毒在尝试创造一种新的生命形式。一种介于个体和集体之间的存在。”
秦朗想起父亲的录音,想起以利亚的话。病毒不是要毁灭人类,而是要转化人类。
“所以你们‘守护者’打算怎么做?”马库斯嘲讽地问,“与病毒和平共处?”
“不,我们打算引导它。”克劳斯的表情变得严肃,“病毒目前处于十字路口。它可以向完全集体意识发展,抹除个体性;也可以发展出真正的共生,增强个体间的连接而不消灭自我。马库斯,你的控制频率正在把它推向第一个方向——强制统一,消灭差异。而这最终会导致一种全球性的蜂巢思维,所有感染者——最终所有人类——成为单一意识体的组成部分。”
马库斯沉默了。秦朗看到他眼中的动摇——不是对理念的动摇,而是对后果的评估。
“那以利亚”秦朗说。
“以利亚是自然进化的例子,证明共生是可能的。”克劳斯点头,“但他只是个开始。我们需要更多的数据,需要理解病毒如何选择进化路径。而马库斯的‘最终协议’会毁掉所有可能性,把我们锁定在控制与被控制的永恒斗争中。”
突然,整个空间再次剧烈震动。这一次更强烈,天花板上开始出现裂缝。
“是北方来的感染者群,”克劳斯的一名手下报告,“它们到达城市边缘了。而且它们正在攻击信号塔。”
马库斯冲向通讯设备,但信号已经被干扰。“不可能它们怎么知道塔的位置?怎么知道攻击它们?”
“因为它们有领导,”克劳斯平静地说,“一个比你想象中更聪明的领导。”
高处的观察平台上,又一个人影出现。这一次,秦朗认出了他——尽管隔着距离和昏暗的光线。
以利亚。
但他不是被带来的,而是自己走出来的。而且,他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跟着几个感染者,但它们没有被束缚,没有芯片,动作自然得像像护卫。
“马库斯,”以利亚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没有敌意,只有悲哀,“你一直想找到我。现在我来了。”
马库斯抬头看着那个曾经的同僚,现在的什么东西?“以利亚,你做了什么?”
“我理解了病毒。”以利亚走下楼梯,他的感染者护卫跟着,但保持距离,“它不想控制,不想毁灭。它想连接。但连接必须是自愿的,不是强制的。你的控制频率在扭曲这个过程,制造痛苦和混乱。”
他走到光线下,乳白色的眼睛似乎能看见每个人:“北方的感染者群体来找我。它们感知到我的存在,感知到另一种可能性。它们不是来攻击伦敦,它们是来寻求庇护。从你的控制中解放。”
“解放?”马库斯大笑,声音里有一丝疯狂,“你让它们攻击我的信号塔!你知道那会释放多少感染者吗?多少‘工人’会失控?”
“它们不会失控,”以利亚平静地说,“它们会醒来。醒来后,有些会攻击,是的。但有些会理解,会寻求不同的道路。就像你女儿可能会做的那样,如果你给她机会的话。”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入马库斯。他的表情扭曲了:“不要提她!你不配提她!”
“她还‘活着’,马库斯。以某种形式。”以利亚的声音变得柔和,“你把她保存在实验室里,用生命维持系统保持她身体的活性,希望有一天能‘修复’她。但有没有想过,也许她已经修复了?也许她的意识还在那里,只是不同了?”
马库斯的手在颤抖。秦朗从未见过他如此情绪化。
克劳斯插话:“这就是我们来这里的原因,马库斯。‘守护者’有技术可以读取感染者残留的神经活动。我们扫描了你女儿的大脑。她有意识,不是人类意识,但也不是野兽。她在那里,等待有人倾听。”
“你们你们碰了她?”马库斯的眼睛里充满血丝。
“为了救她。也为了救你。”克劳斯示意手下带来一个设备——携带型脑电波显示器,“看。”
屏幕亮起,显示著复杂的波形。克劳斯解释:“这是你女儿大脑活动的实时记录。这些波峰和波谷不是随机的,它们有规律。她在思考,马库斯。以她的方式。”
马库斯盯着屏幕,脸上所有面具般的外壳都碎裂了。那个冷酷的控制者消失了,只剩下一个悲伤的父亲。
“我能和她说话吗?”
“现在还不行。但有可能,如果我们正确引导病毒的进化方向。”克劳斯看向以利亚,“以利亚证明了连接是可能的。他不是控制那些感染者,他与它们交流。如果我们能完善这种交流方式,也许你也能和你女儿交流。”
整个空间再次震动,这一次伴随着远处的爆炸声。信号塔正在被摧毁。
“时间不多了,”以利亚说,“一旦所有信号塔瘫痪,伦敦的感染者都会‘醒来’。有些会寻求连接,有些会攻击。我们需要准备。”
马库斯抬起头,他的表情已经改变。决心还在,但方向不同了:“我需要回总部。我的女儿还有所有的研究数据”
“我们已经派人去了,”克劳斯说,“你的抵抗很轻微。大多数人已经厌倦了控制,他们想要真正的解决方案,不是更多的服从。”
秦朗突然想到斯派克:“那男孩呢?”
“安全,”克劳斯点头,“我们的人在控制儿童中心时就先确保了他的安全。他现在在我们的一个安全点,有医疗照顾,包括他母亲需要的药物。”
秦朗感到一阵释然,但更大的问题摆在面前:“现在怎么办?空气传播株即将爆发,感染者正在涌向伦敦,控制系统正在崩溃”
“我们需要合作,”以利亚说,“马库斯的频率数据,克劳斯的全球监测网路,秦医生父亲的抑制剂研究,还有我与感染者沟通的经验。结合起来,我们可能找到一条路——不是控制,也不是毁灭,而是共生。”
马库斯沉默了很久。最终,他点头:“我女儿如果真有办法”
“有办法,”克劳斯说,“但我们需要你放弃控制。需要你信任一个比你更大的计划。”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秦朗看着马库斯的脸,看到了一个人与毕生信念搏斗的过程。最终,控制者的本能让位给了父亲的爱。
“好,”马库斯最终说,“我合作。但有一个条件:我女儿的安全是第一位的。任何决定都必须考虑对她影响最小。”
“同意。”克劳斯和以利亚同时说。
接下来是混乱而紧张的协调。克劳斯的人提供通讯设备,联系各方力量。马库斯下令剩余部队停止抵抗,配合“守护者”稳定局势。以利亚通过某种秦朗不理解的方式,向北方来的感染者群体发送信息——不是语言,而是频率脉冲,传达和平的意图。
秦朗被带到一边,一个“守护者”的医生为他检查伤势,同时向他解释更多。
“我们是疫情爆发后由各国前生物安全专家组成的,”医生说,“我们一直在阴影中工作,试图理解病毒,寻找解决方案。马库斯的控制方案我们早就知道,但直到最近才发现他准备测试‘最终协议’——那会把病毒锁定在最危险的进化路径上。”
“空气传播株呢?”
“已经开始了,”医生严肃地说,“雾开始形成了。我们研发了一种临时抑制剂,可以通过通风系统释放,提供短期保护。但长期方案需要你父亲的研究和以利亚的经验。”
“我需要做什么?”
“你是连接点,秦医生。你理解你父亲的工作,你见过感染者进化的不同阶段,你既不是控制者也不是被控制者。我们需要你帮助设计一个折中方案——既能防止空气传播株的灾难性爆发,又能为真正的共生创造条件。”
秦朗感到责任的重量。几个月前,他只是一个岛屿社区的医生,只想治好一个病人。现在,他站在决定人类和感染者未来道路的十字路口。
几个小时后,他们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地点——克劳斯在伦敦地下的一个秘密设施。这里设备先进,有实验室、医疗区、生活区,甚至有一个小型的生态穹顶。
斯派克在那里等他。男孩跑过来拥抱他:“他们说你没事,但我很担心。”
“我没事,”秦朗抱住他,“药拿到了吗?”
男孩点头:“已经准备空运回岛上了。他们还派了一队医生一起去,确保妈妈得到最好的治疗。”
秦朗感到眼眶发热。至少这一部分,有了好结果。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投入紧张的工作中。马库斯提供了所有研究数据,包括“最终协议”的完整方案。克劳斯提供了全球监测数据和“守护者”多年的研究成果。以利亚提供了与感染者沟通的记录和大脑扫描数据。
而秦朗,提供了父亲日志中的洞见和抑制剂原型。
实验室里,团队夜以继日地工作。他们发现,空气传播株确实改变了病毒的神经受体结构,但改变是可预测的——根据父亲的理论,这实际上为更精细的调控提供了可能。
“如果我们可以调整频率,不是控制,而是邀请,”秦朗在会议上提出,“邀请感染者选择连接,而不是强制它们连接。”
以利亚点头:“有些会接受,有些不会。但至少给它们选择。”
马库斯关注著另一个问题:“如何防止攻击性行为?的感染者选择攻击,在伦敦的规模下也是灾难。”
“抑制剂的改进版,”克劳斯的科学家说,“如果结合特定频率,可以暂时抑制攻击性,给予沟通的时间窗口。”
他们设计了一个多层方案:首先通过通风系统释放改进抑制剂,提供全城范围的暂时保护;然后通过调整后的信号塔发射“邀请频率”,邀请感染者进入交流状态;同时组织人类志愿者——包括以利亚和愿意尝试的自由人——与愿意连接的感染者进行接触。
风险巨大,但所有其他选项都更糟。
第三天,大雾降临伦敦。能见度降至十米以下,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寒意。空气传播株的浓度开始上升。
他们在控制中心监控数据。感染者的活动模式正在改变:一些变得躁动,开始攻击人类设施;另一些变得好奇?它们聚集在信号塔周围,不是攻击,而是似乎在聆听。
“邀请频率启动,”技术人员报告,“所有调整后的信号塔已上线。”
屏幕上的热力图显示,感染者开始分化。继续原有的行为模式——巡逻、工作,但更自主;30变得不稳定,攻击性增强;但有10聚集在信号塔周围,头抬起,仿佛在接收什么。
“以利亚,该你了。”克劳斯说。
以利亚站在一个特殊的通讯设备前——它不传输语言,而是传输复杂的频率组合,基于他与感染者交流的经验开发的。他闭上眼睛,开始“发送”。
屏幕上,聚集在信号塔周围的感染者开始做出回应。它们互相触碰,发出低沉的声音,然后开始移动,但不是攻击方向。它们走向指定的接触点——城市的几个广场,那里有准备好的隔离区和人类志愿者。
“第一阶段成功,”马库斯喃喃道,不敢相信,“它们真的在响应。”
但好消息没有持续太久。警报响起:攻击性感染者群体正在冲击安全区。数量太多了,抑制剂和频率只能抑制部分攻击性。
“我们需要撤离受影响区域的人,”克劳斯下令,“启动应急计划。”
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是混乱的。秦朗加入医疗队,在临时避难所救治受伤的人。斯派克也帮忙,分发食物和水,安抚受惊的孩子。
在一个避难所,秦朗遇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艾琳。自由人的领袖受了轻伤,但精神很好。
“计划变了,但结果不错,”她说,“至少现在我们有机会了。”
“以利亚真的能和它们交流吗?”
“他能,”艾琳肯定地说,“而且不止他。我们有些人也开始感知到连接。不是语言,更像是情绪、意向的共享。这很奇怪,但并不全是坏的。”
秦朗想起父亲关于“全球大脑”的图示。也许病毒真的在创造某种连接网路,但形式可以多样。
深夜,秦朗在临时休息区找到马库斯。前控制者独自坐着,看着一个平板电脑上的监控画面——那是他女儿所在的实验室。
“有任何变化吗?”秦朗问。
马库斯摇头,但眼神没有离开屏幕:“脑波活动增加了。克劳斯的人说她在‘听’。听以利亚的频率,听整个城市的改变。”
“你会和她说话吗?如果可能的话?”
长时间的沉默。然后马库斯轻声说:“我想道歉。为我把她关在实验室里这么多年。为我以为只有一种方式可以‘救’她。”
这是秦朗第一次看到马库斯表现出人性的一面。不是控制者,不是领导者,只是一个犯了大错的父亲。
“如果你有机会,”秦朗说,“你会说什么?”
马库斯看着屏幕上的脑波图谱,眼泪第一次流下:“我会说我爱你。我会说我错了。我会问她想要什么,而不是我认为她应该要什么。”
远处传来爆炸声,但这次不是攻击,而是拆除——马库斯下令摧毁所有“最终协议”相关设备。象征着他彻底放弃控制之路。
第四天,雾开始散去。空气传播株的高峰期过去了,抑制剂有效防止了大规模感染。选择了连接路径,与人类志愿者创建了基础交流;50保持中立,继续“工作”仍然具有攻击性,但被隔离在城市特定区域,由联合部队监控。
这不是完美的解决方案,但这是开始。
在控制中心,各方代表开会总结。马库斯正式将复兴计划的控制权移交给联合委员会——包括“守护者”、自由人代表、前居民代表,甚至感染者代表(通过以利亚翻译)。
“伦敦将成为实验区,”克劳斯宣布,“测试人类与感染者共生的可能性。我们会监控,会调整,会学习。”
秦朗被问到是否愿意留下来,加入研究团队。他考虑了很久。
“我需要先回岛上,”他最终说,“确保社区安全,解释发生的一切。但之后是的,我会回来。我父亲的工作还没有完成。”
斯派克站在他身边:“我也想回来。我想学习如何和它们交流。”
会议结束后,秦朗站在碎片大厦的观景厅,看着下方正在改变的城市。街道上,人类和感染者在指定区域接触,缓慢、谨慎,但真实。信号塔仍然亮着,但发射的不再是控制频率,而是交流频率。
以利亚来到他身边:“你父亲会为你骄傲。”
“我不知道,”秦朗诚实地说,“这一切都太不确定了。”
“生活本身就是不确定的,”以利亚说,乳白色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一切,“病毒只是放大了这一点。但不确定不是坏事——它意味着可能性。”
秦朗想起父亲日志最后一页的话:“不要寻找过去,要寻找未来。”
未来就在这里,混乱、危险、不确定,但也充满可能性。
克劳斯走来:“运输机准备好了,送你和斯派克回岛屿。药品已经先到了,你母亲的情况稳定。”
秦朗点头。是该回去了,即使是暂时的。
临行前,马库斯找到他,递给他一个数据芯片:“这是我女儿所有的大脑扫描数据。也许你父亲的研究里有什么能帮助她更清晰地交流。”
“我会研究,”秦朗承诺,“我们保持联系。”
登上运输机,从空中俯瞰伦敦。雾已经散去,城市在晨光中清晰可见。有些地方有烟,有些地方有混乱的迹象,但也有很多地方,人类和感染者站在一起,尝试理解彼此。
斯派克靠在窗边:“我们会再回来,对吧?”
“是的,”秦朗说,“我们会回来。因为这里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运输机爬升,伦敦在下方逐渐变小。秦朗闭上眼睛,回想这一切的开始:只是一个医生,想救一个病人。现在,他卷入了一个决定物种未来的宏大叙事中。
但也许这就是重点:所有宏大的改变,都始于一个简单的决定——去帮助另一个人。
飞机转向北方,飞向海洋,飞向岛屿,飞向家。
但秦朗知道,伦敦已经以某种方式成了他的一部分。而他也成了伦敦未来的一部分。
未来之路未知,充满挑战,但这一次,他们不是孤独前行。
病毒连接了所有人,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将如何选择使用这种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