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齐盛小税枉 追罪鑫彰节
时间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吞噬一切的墨色凝固了。礼堂里,前一刻还因渡边修哉疯狂的举动和那个跳动倒计时的装置而濒临爆炸的恐慌,在这一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恐惧所取代——对未知,对不可见危险的恐惧。
惊叫声卡在喉咙里,化作破碎的呜咽。奔跑的脚步被骤然降临的黑暗绊住,引发一连串碰撞和跌倒的闷响。空气中弥漫着灰尘、汗液,以及近乎实质的绝望气息。只有广播喇叭里传来的、那冷静得如同机器合成的女声,是这片混沌深渊中唯一清晰的坐标。
是森口悠子。
她的声音,秦朗至死都不会忘记。那平静表面下蕴藏着无尽寒意的语调,曾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将一年b班拖入无间地狱。而此刻,这声音穿透黑暗,如同命运本身在发言。
“渡边修哉同学。”
她的呼唤清晰而准确,仿佛能透过黑暗,精准地锁定舞台上那个僵硬的身影。
“你的‘作品’,确实很‘震撼’。”
黑暗中,秦朗无法看到渡边的表情,但他能想象,那一定是凝固的震惊,以及计划被彻底打乱的狂怒。那个被他蔑视为“愚蠢女人”的森口,竟然在他自以为达到巅峰的时刻,以这样一种绝对掌控的方式,介入了他的“表演”。
“你渴望震撼,渴望被看见,尤其是被你那位天才的母亲看见,对吗?”森口的声音不疾不徐,像在陈述一个早已论证完毕的定理,“你精心策划了今天这场‘演出’,将这个你称之为‘生命的重量’——实际上不过是一个粗制滥造的遥控炸弹——带上舞台。你想用无数人的恐惧,甚至可能用你自己和在场所有人的生命作为赌注,来制造一场轰动性的新闻,只为了让你远在国外的母亲,在某个科学期刊或者社会新闻的角落里,看到你的名字。”
黑暗中,传来渡边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你闭嘴!”
但森口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怜悯(或者说是更深的嘲讽):“你很聪明,渡边同学。你知道如何绕过安检,如何利用学校的信任。你将炸弹的核心部件隐藏在你那个改装过的书包夹层里,而遥控器,就是你刚才拿在手里,那个看似是‘情绪感知装置’主控板的东西。按下那个红色按钮,炸弹就会引爆。威力足以摧毁大半个舞台,以及前排的观众。
“嘶——!”尽管处于极度恐慌中,靠近舞台的前排区域还是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和压抑的哭泣。秦朗感到自己的血液都凉了。炸弹他竟然真的制作了炸弹!他不仅要毁灭自己,还要拉上无数无辜的人陪葬!
“但是,渡边同学,”森口的话锋如同冰冷的刀锋,骤然转向,“你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你低估了一个母亲——一个失去了唯一孩子的母亲——的决心和耐心。”
黑暗仿佛成了她最好的幕布,让她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千钧之力。
“你以为我辞职之后,就只是躲在家里,沉浸在悲伤和对你那幼稚的hiv恐吓的得意中吗?”她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清晰的、冰冷的嘲弄,“不。我从始至终,都在看着你。我看着你如何故作镇定地回到学校,如何更加频繁地潜入实验室和那间储藏室,如何一点点搜集材料,组装这个你自以为能让你母亲‘正视’你的终极作品。”
秦朗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他想起那个午后,他在实验楼偷听到的渡边与母亲的电话。原来,森口老师也知道那个地方!她或许有备用钥匙,或许通过其他不为人知的方式,一直在监控著渡边的一举一动!她就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自己走入最终的陷阱。
“你的一切,都在我的注视之下。”森口的声音斩钉截铁,“包括你昨天深夜,最后一次潜入实验室,完成炸弹最后的组装。包括你今天,将它小心翼翼地带入礼堂。”
“不不可能!”渡边在舞台上失声咆哮,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扭曲,“你怎么可能”
“我怎么知道?”森口打断了他,语气恢复了那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因为我比你更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价值’,什么才是真正的‘惩罚’。你那套创建在他人痛苦和生命之上的价值体系,幼稚得可笑。而你,渡边修哉,你最大的弱点,就是你那病态的、对母亲认可的渴望。”
黑暗仿佛成了放大器,将渡边粗重的喘息声传递开来。
“所以,我帮你做了一个小小的改动。”森口的声音如同耳语,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死寂的礼堂,“在你今天早上出门之后,我进入了你的‘工作室’。你那个精心制作的炸弹,现在并不在你的书包里。
“什么?!”渡边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我把它,”森口悠子一字一顿,清晰而缓慢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渡边的心上,也敲打在所有屏息聆听的听众灵魂上,“放在了另一个地方。一个对你而言,比这个舞台,比在场所有人的生命,甚至比你自己的生命,都更重要一千倍、一万倍的地方。”
一种极致的、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秦朗。比渡边自己的生命还重要的地方?那个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你你放哪里了?!”渡边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充满了濒临崩溃的恐慌。
森口没有立刻回答。黑暗中,只能听到渡边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绝望的喘息声。这短暂的沉默,是一种极致的心理凌迟。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可怕:
“你母亲的工作室。就在她常坐的那张实验桌下面。”
“轰——!”
秦朗的脑海仿佛被什么东西炸开了!渡边修哉的母亲!那个他疯狂渴望得到其认可的天才科学家!森口竟然将炸弹放在了哪里?!
“不——!!!”舞台上传来渡边修哉一声撕心裂肺的、完全不似人声的凄厉嚎叫!那声音里蕴含的痛苦、恐惧和绝望,远超他被指控杀人、被宣布感染hiv时的总和!那是一种信仰崩塌、精神支柱被瞬间摧毁的终极崩溃!
“时间差不多了。”森口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播报天气预报,“我记得,你设定的倒计时,是十分钟?现在,应该只剩下最后三十秒了吧?”
“不!不要!妈妈!妈妈——!”渡边在舞台上疯狂地嘶吼起来,他似乎想要冲下舞台,但黑暗和恐慌让他绊倒了什么,传来沉重的摔倒声和物品滚落的声音。他不再在乎什么形象,什么优越感,什么对平庸的蔑视,他像一个失去了最心爱玩具的孩子,又像一个目睹至亲即将被害却无能为力的绝望者,只能在黑暗和冰冷的地板上,发出徒劳的、泣血般的哀鸣。
“求求你!森口老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妈妈!跟她没关系!都是我的错!求求你!告诉我怎么停下!求你了——!”他语无伦次地哭喊著,哀求着,与之前那个冷漠、高傲、视生命如草芥的优等生判若两人。
礼堂里一片死寂。只有渡边那绝望的、一声声的“妈妈”和哭泣哀求声,在黑暗中回荡,敲击著每个人的耳膜。许多学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和渡边那惨烈的崩溃惊呆了,甚至连恐惧都暂时忘记。维特老师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发出一声无力的叹息。
秦朗坐在黑暗中,浑身冰冷。他听着渡边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心中没有快意,只有一种巨大的、沉甸甸的悲凉。森口老师找到了。她找到了渡边修哉唯一的、真正的弱点,并给予了最精准、最致命的一击。这比任何肉体的惩罚,比hiv的阴影,甚至比法律的制裁,都要残酷千万倍。她让渡边亲身体验了,什么叫做“最重要之物在眼前被毁灭”的绝望。这正是他施加给森口(夺走爱美)和她已故未婚夫樱宫(某种程度上)的痛苦。
森口悠子,完成了她的复仇。用最极端,也最符合“以眼还眼”原始法则的方式。
黑暗中,仿佛能听到秒针走动的滴答声,催命符一般。
渡边的哀求声已经变成了破碎的、意义不明的呜咽,充满了彻底的绝望。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那遥远的、渡边母亲所在的地方,即将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时——
森口悠子的声音,再次透过广播,清晰地响起。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完成最终审判后的、冰冷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虚无。
“开玩笑的。”
三个字。
轻飘飘的三个字。
却如同在紧绷到极致的琴弦上,轻轻一拨,引发了彻底的断裂。
舞台方向,渡边修哉的哭喊和哀求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
礼堂里,所有压抑的呼吸声,也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开玩笑的?
炸弹是假的?没有放在他母亲的工作室?一切都是骗他的?
秦朗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信息。他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仿佛都扭曲了一下。极致的紧张和恐惧,被这三个字瞬间戳破,但留下的并非解脱,而是一种更加茫然、更加无措的虚空。
森口的声音继续传来,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深入骨髓的冰冷:
“炸弹是假的,渡边同学。我把它拆解了,零件现在应该还在警局证物袋里。你母亲很安全,她对此一无所知。”
黑暗中,死一样的寂静。
然后,舞台方向,传来一阵极其怪异的声音。那像是笑声,又像是哭声,更像是某种东西彻底碎裂后,发出的、无法归类的声音。是渡边修哉。他仿佛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精神,都在刚才那场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中被彻底抽空、碾碎。森口没有杀他,也没有伤害他的母亲,但她摧毁了他赖以生存的整个精神世界。她让他赤裸裸地暴露了自己最深的恐惧和脆弱,让他在所有人面前,像个小丑一样哀嚎、乞求。这种精神上的公开处刑,这种从希望到绝望再到虚无的极致玩弄,比任何物理意义上的惩罚,都更加彻底。
“但是,”森口的声音最后响起,为这场漫长的告白画上了最终的句点,“刚才这短短几分钟,你所感受到的,那种最重要的人即将因你而死的痛苦和绝望”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中捞出来,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请你永远,永远不要忘记。”
“这就是我,森口悠子,身为一个母亲,给你的最后的惩罚。”
广播里的声音,消失了。
与此同时。
“啪!”
礼堂的灯光,毫无征兆地,全部重新亮起。
刺眼的光明瞬间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舞台上,那个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眼神空洞涣散、脸上泪水与鼻涕纵横、仿佛一具空壳的渡边修哉。
以及台下,一张张写满了震惊、茫然、恐惧,以及劫后余生般复杂神情的,年轻而苍白的脸。
秦朗被灯光刺得眯起了眼睛。他望着舞台上那个彻底崩溃的身影,又望向四周如同梦游般的同学,最后,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礼堂的墙壁,望向不知名的远方。
森口老师的复仇,完成了。以一种无人能够预料,也无人能够评价的方式。
她留下了还活着的渡边修哉,却夺走了他灵魂中最重要的东西。
这场持续了数月的暴风雨,似乎在这一刻,达到了它惨烈的顶峰,然后,骤然停歇。
但秦朗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对于渡边,对于他自己,对于一年b班的每一个人,对于所有目睹或听闻这场“最终告白”的人来说,那无声的涟漪,将会化作永恒的烙印,伴随他们一生。
礼堂内,死寂无声。唯有渡边修哉那偶尔不受控制发出的、如同坏掉玩偶般的抽噎,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