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古怪的散修
李无相睁开眼睛,长吐出一口气,拾起指环试了试,将它套在右手的尾指上o
现在他所要做的准备都已经做成了。在内,宗门初建,订立制度,弟子们可以安心修行,只等图南将金缠子的宝器炼化出来,就可以下发给五十三个练成了广蝉子的弟子。
这些人所修到的“披金霞”境界,说起来相当于太一教的金丹。但由于修行广蝉子要先散功,之后又是由李无相用灵气催生出来的,所以修行的小劫剑经都只不过停留在筑基的阶段而已,要论实力,可能只与当时在棺城的娄何相当。
即便如此,这些人纵使比不上太一教的金丹剑侠,却也要比三十六宗金丹修士高明不少了,同样是一股很强大的力量。
帮助他们修行广蝉子的这十一天,李无相自己也在学习体内五样三十六宗镇派之宝的驭使法门,又将梅师姐从前给他的小册子熟读,也算是精通了种种神妙的手段变化。
这些天来他还跟梅师姐联系了几次,得知六渎教的使者也被她给截住了。那现在逃进了碧心湖的,应该就只有保生教的那个使者了。
这也就意味着,血神教之中,如今可能已经存在一个教区之外最强大的阳仙了。只论修为的话,可能比梅师姐和当初的姜介都还要更强。
李无相一边踏着薄雪沿河向前走,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想:梅师姐会有什么对策呢?
梅秋露说截获六渎教使者是前天的事情了。照理说既然此事办成了,她就应该带着太一教诸人加快速度、提前赶到碧心湖才是一如果能抢在那个阳神出世之前就直捣老巢,那就是最省事的做法了。
但梅秋露却还是对他说不要急,说仍按照之前的一月之约会面,好象还有什么东西要准备。
这叫李无相觉得有点奇怪。他和梅秋露之间的交情————不,应该说感情,不算是纯粹的师徒了,而更象是姐弟,甚至夸张一点,母子一般。她无论有什么事情,都应该对自己直言不讳才对。
可涉及到共击血神教这样的大事,她却似乎有所隐瞒,仿佛一些东西不方便叫自己知道。
既然她是这样的态度,李无相也就没再去问娄何。
只不过他这些天越想越觉得奇怪—一从他和薛宝瓶离开大劫山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两个月的功夫了。以梅秋露陆地剑仙的修为,从大劫山去碧心湖也就是几天的事。纵使三十六宗之内还有不少阳神修为,但在她这个小劫阳神面前也都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依着李无相对她的性情的了解,她最可能做的就是以身犯险,直接杀个七进七出,尝试一口气把血神教的老巢给灭掉。
但她却没有。这将近两月的功夫,似乎都一直在率领教中弟子慢慢地往碧心的方向走,颇有在实战中再叫他们提升修为的意思。
然而梅师姐不应该想不清楚啊————修士之间的争斗又不是凡人军队打仗,阳神剑仙的一剑是真能抵得上千军万马的,她即便叫太一剑侠们之中多几个金丹、
元婴,又能有什么大用呢?血神教造尸鬼的速度可比剑侠修为晋境的速度快多了,拖延下去,双方的实力差距只会越来越悬殊的。
梅秋露的身边有娄何,娄何不会不明白这些道理的。李无相想而不得法,只能告诉自己,梅师姐有她自己的打算,而且这个“打算”必然是明智的。
他走上了山丘,在桦树林中穿行,又开始想,血神教会怎么办?
血神教要造出来的阳仙很可怕,但李无相觉得,更可怕的应该是从前那些三十六宗的人。
三十六宗的修士本事不如太一剑侠,可他们人多啊,虽说不是所有的三十六宗都投向血神教了,但只说像天工、巨阙之类的大派以及附庸的话,加起来总也会有数万人。
自己和娄何这样的算是聪明的了,但那数万人之内,李无相一点都不怀疑会有不少比自己和娄何更聪明的。这么多的人聚在一起,会想出什么样的对策?会怎么对付正在赶来的梅秋露?
现在的战局就象是明牌一样一血神教知道自己和梅秋露会来对付他们,那他们既然待在碧心湖不走,就是有所防备、有所倚仗的了。
他们的倚仗是六部玄教。于是六部玄教送来了真人法体,但这计划被自己和梅秋露打乱了大半。
他们还倚仗东陆妖族。但徐真折在自己手里,而崔仙人虽然去了大西国,但似乎也是为他们的“长远”考量,而不能对即将到来的战斗有太大的帮助。
还有幽冥教。击杀崔仙人之后,魂魄在刹那之间前往幽冥,他留都没能留下来,甚至没看到有幽冥使者前来勾魂——————这是幽冥地母直接出手了吗?
李无相最在意的就是这件事。因为前面两件,都还是凡世间的争斗,而幽冥地母这一件,则算是灵神介入了。
他想起了初入幽九渊时,在“门外”看到的那个幽冥地母的残躯—一仿佛已经死去了,了无生气。
李业对他说过,幽冥地母是六部玄教镇压他的“容器”—一九亿人的魂魄被镇压在幽冥地母体内不得转生,太一气运也就被镇压其中了。
从这一点来看的话,幽冥地母应该站在教外的这一边的。不管她从前跟东皇太一有什么恩怨纠葛,总之之后是六部玄教的六位大帝过河拆桥,击败太一之后,转脸就把她也用来镇太一了。
幽冥之中的九亿亡魂一天不放出来,她就一天不得解脱自由。
可这些都是很拟人的想法,是在用人类的思维去揣摩“她”。
李无相跟李业交谈时,李业说幽冥地母也曾经被他收为特殊的弟子,教导对方开启灵智。然而他没说开启了灵智的地母是否真的跟人一样。
至少在李无相看来,她好象有些“疯癫”。
他想起了如今这世上的人是怎么活过来的—一当时姜介将自己送回到了幽九渊之下、见到崔道成的时候。自己触动了东皇印,借助姜介这位“七老爷”的神通,将在大劫山地火中死去的人的亡魂全都从幽冥之中释放了出来。
李无相在那时候感受到了来自幽冥深处的情绪,那似乎就是幽冥地母的愤怒。
现在想起来,她的那种愤怒似乎很没有道理一从她体内解脱的亡魂越多,她就离自由越近。如果她想活,那就应该盼望东皇太一从玄教手底下逃脱镇压才是。那时候的自己,如今的太一剑侠,一直都在为这个目标而努力,那她那时是因为什么愤怒?
仅仅因为被暂时地窃去了一点神通、权柄吗?
如果因此而愤怒,那或许就真的是没有人的理性、神志了。
可现在又是因为什么要去帮血神教?是因为六部玄教的驱策吗?
这就是李无相所感觉到的、此战最大的变量。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走过那片丘陵、下山,来到茫茫的雪原上了。
在百里高空中看,碧心湖好象并不远。但现在站在地上朝远处看,只能瞧见一片广阔的大平原、远处一条白茫茫的地平线。
还有零零散散的人一一不少江湖散修之前应该都跟他一样,是还在附近的丘陵中行走的,个个都很谨慎警剔。现在出了山,到了平原上,则能看到彼此的身影了。
于是这些人就象一个个的重度社恐那样,相互之间特意避开走,仿佛每个人的周边都有无形结界,一旦凑得近了、侵入了,就会招致祸事。
在李无相的心里,这些往碧心湖来的散修应该都不是什么好人,而是心性凶狼孤绝之辈。他们之间彼此争斗、厮杀、暗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可叫他意外的是,随着这些人往前走、能看到越来越多的修士了,地上却竟然还是白茫茫的,只有脚步和车辙的痕迹。
这事太反常了,在山里的时候他随处可见血迹和兵器的碎屑,然而一出了山,来到碧心湖周围,这群人却好象一瞬间成了热爱和平君子,既不杀人,也不喧哗,安静得仿佛是来朝圣的圣徒。
他试着凑近不远处的两个修士。但那两人远远的一看见他朝自己走过来,立即抬脚就往一旁躲。李无相就又选了一个年轻的女修,走到她身前十几步远之后转过头,对她露出和善的微笑,尽可能展示自己的脸,但刚要开口,那女修好像也见了鬼,忙不迭地把头一低,快步斜着走开了。
是这群人有毛病还是我有毛病?他们这是怎么了?
李无相不想再引人注目,于是也暂且随着他们默默地往前走了。这么走了一刻钟,他渐渐搞清楚了,不是他的问题,而是这群人的问题一地上渐渐开始出现一些丹药、纸包、瓶瓶罐罐了。看着都很干净,没有破损,不象是因为争斗而遗弃在这里的,更象是————
被人丢掉的。走在他前面二十多步远处的那个人就开始丢东西了。先是甩着袖子,丢出了三个小纸包。其中一个在落地的时候散开了,药粉随风飘散,李无相嗅到里面的味道微微发甜,有点点刺鼻,该是毒药。
那人丢了这些东西之后还往后看了一眼,瞧见李无相微微皱眉、抽动鼻子,忙开口喝道:“这是你自己闻的!不是我要害你的啊,谁叫你偏要走在我后面?
你离我远点!”
那表情不象是担忧、不象是抱歉,倒更象是害怕自己讹上他。
这是什么情况?这些江湖散修平时为了一粒丹药都能把狗脑子打出来,现在倒是把东西随意往地上丢?看着还不止他一个人这么干—李无相转脸往后看时,发现之前特意避开自己的那个女修也在丢东西。
她丢的是一柄匕首。先握在手里,微微合上眼睛,口中念了几句,然后将它抛在地上。
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袋子,又微微合眼再念几句,把那袋子也抛了。落在地上的时候发出哗啦啦一阵响,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一是一些小刀、锥子、粗针、钩子之类。上面都有深色的血迹浸染痕迹,应该从前拿来施用酷刑、折磨人的玩意。
周围的人都开始做这些事了。丢在地上的一看全都是平时行走江湖时的作案工具,再往前走出一段路,地上丢弃的东西越来越多,甚至开始出现一些品质稍高些的兵刃、法宝。
但这些散修竟然没一个人去打地上这些东西的主意!
这时候,他看到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了。那人站在远处一个小土丘上,身材矮小,相貌猥琐,仿佛一只老鼠成了精。
别人都在往碧心湖的方向走,只有他是面朝自己这边的,还在指手画脚地说话。走得近了些,李无相听见他在说什么了一“————对,把你们的罪孽、业债都丢下来!从前那些恶事恶行都不是你们想要做的,是这个坏世道、这些坏气运逼你们做的!罪孽啊,业债呀,在哪里呢?
都在你们害人的家伙上面,都在你们的毒药丹丸里头!把这些东西抛下来,就是把罪孽和业债抛下来了,才能摸着赤红天的门坎!”
“————喂,你,你还拿着那个做什么?你只要稍微想一想,就是心智不坚定!是去幽冥还是去赤红天都只是在一念之间,你这么一想就坏事啦!什么事都是在一念之间的,还不明白吗?给我!”
他说的是经过他身边的一个散修,也是之前在李无相前面丢下三个毒药纸包的。
那散修握着手里的一枚珠子已经走了十几步,却就是没拿定主意要不要也丢下来。这人就朝他伸出手,皱着细眉,用严厉又无奈的语气说:“上了岛就等于半步踏进赤红天里了!到了那里就是成仙逍遥了,你真想叫这东西把你拉扯着留在人间吗?给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
散修看看他,又看看珠子,叹了口气,交在了他手中。这个人手腕一翻,立即将珠子收进袖子里。
这时候小雪已经慢慢变成大雪了,似浓雾一般。这些散修彼此都离得远,他这动作倒是没人看见。瞧见李无相随后走过来了,眯眼一打量他的衣着,又严厉地呵斥起来:“你呢?你是怎么回事?你不肯抛弃罪孽和业债吗?你可想好了,到了升天渡,仙官是要查你的过往阴债的,一查出来,你这辈子就再没机会到岛上去了!”
倒是终于有肯说话的正常人了。李无相一步跳上他站着的小土丘。
这人看着吓了一跳:“你是怎么回事—
“6
“这里是怎么回事?”李无相贴在他身边问,“你说的罪孽、业债是怎么回事?”
“你好大胆——”这人竖起眉毛,但下一刻表情立即变得和善起来了,“哦哦,在下孙秀,这位道友怎么称呼?你不要急,你是从哪儿来的?路上没人跟你说吗?哦豁,哎呀,说了你别急嘛,你不知道我可以讲给你听嘛,唉你们这些人”
李无相把抵在他腰间的手指挪开了一点,叫他周身的气机得以再次运转:“你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