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真万确。”赵启龙的语气,斩钉截铁,“我们查到,那些黑钱,在经过了无数次洗白和转移后,最终都以‘捐赠’、‘献金’、‘族产’等名义,流入了陈郡谢氏控制的几个最大的宗族基金里。”
“这些基金,表面上是用来修缮祖祠、接济族人、刊印书籍的,但其每年的流水,高达数百万两白银,甚至更多!这远远超出了一个正常家族所能拥有的财富范畴。”
“而且,我们还发现了一个更有趣的现象。”赵启龙的嘴角,泛起一丝冷意,“过去二十年,凡是与谢氏有过联姻的家族,其子弟在官场上,都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助力’。凡是与谢氏在生意上产生过冲突的商号,不出三年,必定会因为各种‘意外’而家破人亡。”
“他们就象一群隐藏在暗处的蜘蛛,悄无声息地,将蛛网铺满了整个大干。”
陆渊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感到了一丝寒意。
这股寒意,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发现了更可怕猎物的兴奋。
如果说,孙启年那些人,是龇牙咧嘴的豺狼,虽然凶狠,但至少能看得见,摸得着。
那么这个陈郡谢氏,就是一条潜伏在深水之中的巨蟒。
它从不轻易露出自己的獠牙,只是用它那庞大而又冰冷的身体,悄悄地缠绕住整个帝国,慢慢地收紧,吸取着帝国的养分,直到这个帝国,被彻底榨干最后一滴血。
这个发现,让陆渊瞬间推翻了自己之前所有的判断。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审计司的行动,会遭到如此疯狂而又精准的反扑。
因为他动的,根本不是孙启年等人的利益。
他动的,是这个潜伏了数百年的庞然大物,身上的一根汗毛!
而这个庞然大物,立刻就感受到了疼痛,并毫不尤豫地给予了反击。
“王爷,”赵启龙看着陷入沉思的陆渊,忍不住提醒道,“谢氏,与我们之前对付的任何敌人,都不同。他们的根,扎得太深了。朝中半数以上的文官,都出自他们的门下,或是受过他们的恩惠。天下的舆论,几乎都掌握在他们手里。若是贸然动手,恐怕……”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确。
与谢氏为敌,就是与整个天下的士大夫阶层为敌。
到时候,就算有皇帝的支持,陆渊也可能会被天下文人的口水,给活活淹死。
然而,陆渊的脸上,却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他反而,笑了。
“有意思。”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那轮悬在天际的明月。
“一条盘踞在帝国心脏里,吸了数百年血的蛀虫,现在,终于露出了它的尾巴。”
“赵指挥使,本王,现在对它很感兴趣。”
他的声音,平静而又淡漠,但听在赵启龙的耳中,却让他感到了一股发自内心的战栗。
他知道,这位年轻的王爷,已经将陈郡谢氏,当成了他的下一个,猎物。
一场王权与门阀之间,最顶级的较量,即将在无声中,拉开序幕。
空气,仿佛被冻结。
那股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滔天杀意,从陆渊的身体里弥散开来,笼罩了整条长街。
李虎和残存的亲卫们,只觉得浑身发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们从未见过王爷流露出如此恐怖的气息。
这已不是愤怒。
这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要将一切都碾碎的毁灭意志。
陆渊没有再看林默,也没有再看那些死去的亲卫。
他缓缓转过身,走向那具被李虎一刀劈成两半的杀手尸体。
尸体倒在血泊中,死不暝目,手中还紧紧攥着半截断刀。
陆渊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在那黑衣杀手的脖颈后方,摸索了片刻。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
随即,他指尖一捻,从皮肤下,捻出了一枚比米粒还小,已经碎裂的黑色木牌。
木牌上,残留着一个几乎无法辨认的古老篆字。
“死士。”
陆渊的声音很轻,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站起身,将那枚碎裂的木牌,放在手心里。
“李虎。”
“末将在!”李虎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陆…陆渊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我们的兄弟,不能白死,对不对?”
李虎猛地抬头,满面涨红,嘶吼道:“对!血债,必须血偿!”
“好。”
陆渊不再多言。
他转身,迈步,朝着王府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跳上,沉重,而又充满了压迫感。
赵启龙不知何时也赶到了现场,他看着陆渊的背影,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王爷!”他快步跟上,“您要去做什么?此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啊!对方的身份尚未查明,贸然行动,恐会落入圈套!”
陆渊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
“查?”
他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嗤笑,那笑声里,满是森然的寒意与不屑。
“还需要查吗?”
“他们都已经把刀架在本王的脖子上了,本王,还要装作看不见?”
“赵指挥使,本王问你,如果有人打了你一巴公,你是选择忍气吞声,想着日后找机会报复,还是当场就一拳打回去?”
赵启龙被问得一滞。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以他的性子,自然是后者。
但是……
“可……可是王爷,这是两码事!对方是陈郡谢氏,是百年门阀!不是街头的泼皮无赖!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借刀杀人,嫁祸于人!今夜之事,未必没有陷阱!”
陆渊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静静地看着赵启龙。
“本王知道。”
“本王当然知道,这可能是个陷阱。”
“他们故意留下这些军中特制的破甲弩,故意留下这些有明显特征的死士,甚至,故意让本王找到这块代表着某个势力的木牌。”
“他们就是在赌。”
陆渊的口吻,平静得可怕。
“赌本王会因为投鼠忌器,而选择隐忍,选择继续慢慢地查下去。”
“赌本王会害怕牵连太广,害怕打草惊蛇,害怕搅乱朝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