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之内,一时死寂。
所有将士的脸色,都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慕容渊亲率十万大军自南而来,独孤弘在东方断粮牵制,两相呼应,加在一起,兵力共十三万。
寒州军现在还有战斗力的兵,约六万。
如果是正常的守城战,如果双方都粮草充足,六万守十三万,其实压力不算大。
可偏偏……
粮道,被断了。
而且,昨日独孤弘撤离永安城时,城内所有粮仓都被纵火了。
黑烟滚滚,火焰冲天,大量粮仓被毁。
如今,寒州军原本随军携带的粮草,加之城内救下来的存粮,撑不了多久。
守城拖延,根本不可能。
那就必须出城作战。
慕容渊和独孤弘,二选一,肯定是去打独孤弘。
毕竟独孤弘的兵力更少。
可即便更少,寒州军起码要分出四万人去打他。
且不说能不能打得赢吧。
如果分兵四万去打独孤弘,城内就只剩下两万了。
到时,南面的慕容渊,一定会率主力趁虚攻城。
永安城一破,东出的四万人,便成了无根之军。
独孤弘只需略作牵制,再与慕容渊前后夹击——全歼,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是一个连环套。
是慕容渊和独孤弘早已布置好的死局。
歹毒阴险,但有效……
“实在不行,要不……咱们撤?趁着慕容渊还没到城下,咱们动作快点,绕过去……”
一个肥头大耳军侯,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本来死寂的大帐内,竟是出现几道笑声。
短促、干涩。
不是觉得好笑,是被气笑的。
撤?
绕?
但凡有一点脑子,也说不出这种话。
撤?
还绕过去?
慕容渊、独孤弘虽未贴城,但两人早已占据了行军要道。
往哪儿绕?
真要现在拔营而走,出门怕是没走几十里,就会变成敌军的活靶子。
张威缓缓转过头,看向那个军侯,脸都绿了:
“这是谁的部将?这种人都能当上军侯,我寒州军怎么能打胜仗?来人!把他给我拉出去!杖责一百!当场执行!打完革职,押下去!”
那军侯脸色“唰”地一下全白了,双腿发软,张口还想求饶,却已被亲兵架住,拖出了中军大帐。
帐外很快传来沉闷的惨叫声。
一声比一声清淅。
一声比一声凄厉。
帐内却无人再敢多言。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一百板子,打的不只是那个军侯,也是在表达对所有人的不满——一个个平时人五人六的,真出了事,屁用都没有!
气氛沉寂了片刻。
张威的目光,在沙盘与众将之间来回游移,最终还是落在了江辰身上:“江都尉,方才你最先想到南方有被敌军包抄之险。那……你可还有什么其他看法吗?”
江辰摇了摇头,无奈道:“末将……只是随便一猜,没想到成真了,至于办法……末将也想不出来。”
他只是个刚上任的都尉,不想太出风头。
当然了,这话也不是谦虚。
出城打又打不过,守城又没有粮草。
这是客观事实,他的个人力量再强也改变不了。
众人的脸上,不禁闪过几分失望……
秦铮出言安慰道:“诸位先别慌,不如再收集收集情报。那慕容渊能拉出十万兵马,有些反常,十万之数,未必是真的。”
“对啊!”
“未必真有十万。”
“打仗嘛,都喜欢夸大一些。”
有人点头附和,帐内紧绷的气氛,似乎稍稍松动了一点。
就在这时。
“报——!”
帐外再度传来急促的通禀声,比先前更急。
一名探报亲兵快步入帐,单膝跪地,语速飞快:
“启禀张将军!最新探报——慕容渊所率十万大军,并非全是其本部兵马,其中约有半数,来自辽州反贼蔡远!”
“辽州……蔡远?”
这四个字一出,帐内瞬间哗然。
所有人几乎同时反应了过来。
难怪,慕容渊能在短时间内拉出如此规模的大军。
原来是两州反贼,正式合流!
他们刚刚还安慰自己,十万人可能是虚张声势。
现在却安慰不了了。
青州慕容渊,辽州蔡远——北方两大反贼势力联手,凑十几万兵绝对不难。
“没想到,他们竟然真愿意联手!”张威咬牙切齿地道。
帐中众将神色一个比一个凝重。
寒州位于北方三州之间,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
以往两路反贼彼此提防,谁也不愿让别人坐大。
可现在,他们竟然选择暂时放下矛盾,合力围剿寒州。
只有一个解释。
他们想用最小的代价,吃掉寒州军,甚至提前商量好了如何瓜分寒州。
好算盘!
有人咬牙道:“这仗要是输了,寒州就彻底没了。”
张威双手按在沙盘边缘,指节发白。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再度开口:
“为今之计,只有向朝廷寻求支持了……”
这句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明显顿了一下。
因为所有人都清楚,这一步,未必来得及。
永安城哪怕勒紧裤腰带,也最多只能支撑一个月。
等消息送到朝廷,朝廷要调粮、点兵、再发兵北上……
一个月,真的能够吗?
但,还有人站了出来:
“将军,我去。”
“末将愿意随行。”
“俺也去。”
“总得有人试一试。”
四五个军侯单膝跪地,一脸决然地道。
事已至此,他们也不能象以前一样惜命了。
毕竟都火烧眉毛了,不去求援,所有人都是死路一条。
“好!你们几个,届时各率骑兵一百人,从多方向突围,希望……至少有一支能够成功!”
这时,张威身旁一个白须谋士叹息道:“张将军,我算了一下,即便突围顺利,朝廷派兵过来,八成也是来不及了。”
张威苦涩一笑:“我当然知道,只能试试了。”
白须谋士又道:“郭某觉得,真想求援,还是得找幽州刺史。幽州在寒州东南方向,地广兵强、物资充足,主要是时间赶得上……”
“幽州?八成不会出兵。”
张威苦笑。
幽州,虽然同属于大干,但自从朝廷衰落,多地刺史拥兵自重,名义上依旧是大干的官,实则独揽一州军政大权,朝廷想使唤都使唤不动。
如今的幽州,更象是一个合法的“割据势力”。
幽州刺史肯定不想耗费自己的兵、粮,去帮寒州打仗。
白须谋士拱手,脸色认真:“郭某愿意去一趟幽州,凭三寸不烂之舌,与他说明唇亡齿寒之理。只要幽州肯动,寒州困局立解。”
这番话,说得极是恳切。
不少将士暗暗点头。
确实,等朝廷来救,八成是来不及。
而幽州出兵的速度,远胜中枢调度。
张威却是摇头,道:“不行,郭曜先生乃一介文人,应在帐中出谋划策。让你突围,那不是送死吗?真要派人,也不能派你!”
郭曜正色道:“多谢将军关心,但事关寒州存亡,郭某岂能惜命?我和幽州刺史还算相熟,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
张威迟疑。
郭曜又道:“若将军不放心,可选一员猛将,带领一支骑兵队,护送我突围。”
张威挣扎了一番,终于心一横,道:“好!既然郭先生有信心说服寒州刺史,那就拜托了……至于护送你的人,郭先生可以自己任意挑选!”
郭曜微微颔首,目光扫向所有都尉、军侯,最后精准地落在江辰身上:“江都尉,可否随郭某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