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永瑞本就瞧不上江辰,现在听到江辰如此厚颜无耻的话,更是面红耳赤,彻底没了读书人的斯文:
“你、你无耻!果然是山野村夫,粗鄙至极!除非我死了,否则绝不可能让女儿嫁给你!”
“爹……江辰……”
叶芷晴夹在两人中间,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就在屋内气氛僵持之时,院外传来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
“师父!我来看您了!”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粗布长衫、面容清秀的少年便跑了进来,正是叶永瑞唯一的学生——冯阳。
冯阳是隔壁村的,今年十五,家里条件算是稍好的。
当然也好不了多少,只是能在糊口之馀,勉强挤出一点钱粮供他读书,指望着他出人头地。
冯阳从小聪慧勤奋,叶永瑞就收了他为学生,分文不收。
冯阳也懂得感恩,师父病倒这些天,他几乎日日都来探望,也经常带些吃食来。
今日的冯阳,脸上带着激动的笑容,一进门就献宝似的道:“师父!我给您看一件好东西!您看了一定高兴!”
徒弟的到来,也是让叶永瑞暂时压住了怒火,饶有兴致地道:“什么东西,被你说得这么好?”
冯阳取出一张泛黄的糙纸,躬敬地递给师父:“师父您看。”
叶永瑞疑惑道:“这是何物?”
冯阳一脸兴奋,道:“师父,这是今天传疯了一首诗!据说出自醉春楼,仅仅一天工夫,就传遍了整个青岩县周边各县城,读书人都在争相传抄呢!”
“醉春楼?!”
叶永瑞一听这名字,顿时皱起眉头,“那等藏污纳垢之所,能出什么象样的诗篇?简直有辱斯文!”
说罢,他竟要将那糙纸揉碎扔掉。
“师父!别啊!”冯阳急忙抢上前,宝贝似的将纸张抚平,正色道,“师父,您先别动气,看看再说!这首诗真的……可流传千年!我特意誊抄下来,读了好几遍,越读越是惊叹于诗人的才华和胸怀。”
“恩?”
叶永瑞多了几分疑惑。
自己这学生虽然年纪不大,但才华不错,能让他用“流传千年”这种评价,这诗或许真有些门道。
叶永瑞将信将疑地展开糙纸,目光落在那一列列整齐的黑字上: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只是看完开篇第一句,叶永瑞的脸一变,立即正襟危坐:“这起句,何等豪迈,何等气象!”
他迫不及待地继续看下去,浑浊的老眼都瞪大了些: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刀四顾心茫然。
欲渡清河冰塞川,将登北茫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读到一半,叶永瑞已然激动得双手颤斗。原本苍白的病脸上,竟因为激动而发红:
“此句,竟能把英雄之悲怆写得如此绝妙,连我这把老骨头都几乎感同身受。”
“这对仗、这意境……”
“困境之下,诗人竟有如此不甘沉沦、伺机而起之志!”
“好,好,好!妙哉!”
叶永瑞的呼吸有些急促,连忙去看最后两句。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一句反问,虽是平实的辞藻,却将心中的苦闷与彷徨宣泄得淋漓尽致!”
“这最后一句才是石破天惊啊!仿佛于无尽的迷茫中劈出万丈豪情,信念坚定,气魄干云!”
读完全诗,叶永瑞完全沉浸其中,脸上的病容都被驱散了不少。
这哪里是青楼艳曲?
分明是志士仁人的凌云壮志!
“师父,我就说吧,这诗有望流传千年!我就知道,师父看到此佳作,一定会心情好的。”冯阳嘿嘿笑着道。
“没错,堪称千古佳作啊。”叶永瑞由衷感叹,“我此生若能写出这样的诗篇,那才真是死不暝目了。”
“师父莫要胡说,您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也能写出流芳百世的作品。”冯阳一脸认真地道。
“但愿吧……”
叶永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自己的水平,自己清楚。
论才华、天赋,他有信心自称大干的佼佼者。
可刚才这首诗,文坛“佼佼者”是写不出来的。
那必须是天纵奇才,在某些特定的机缘下,才可能创作出来。
不管自己多么努力,都无法强求。
人生默念能见识到如此旷世奇作,已是幸事了……
叶永瑞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把精神从诗句的意向中抽了回来。
他想起女儿跟江辰的事还没解决,脸色重新板了起来,道:
“江辰,你也别怪老朽说话难听。”
一边说,他一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冯阳、叶芷晴身上,语气带着一种文人的骄傲与执拗:
“你看,老夫是读书人,一生浸淫琴棋书画,虽不敢说有多大成就,但曾经也高中过。我的学生冯阳,天资聪颖,走的也是读书明理、科举入仕的正途。我的女儿,从小在我身边,耳濡目染,虽不是学富五车,却也知书达理,懂得品鉴诗文……”
叶永瑞顿了一下,语气更加坚定决绝:
“所以,她将来要找的夫君,老朽不敢要求对方多么天资纵横、学贯古今,但起码……得是个读过书、识过字的人吧,能与她有些共同言语,而非一个粗莽的村夫!”
这话,虽然没刚才那么难听,但其中的界限划得更加清淅。
一堵无形的“文野之隔”的高墙,被他高高筑起,把江辰彻底阻挡在外。
却不料,这番话说完后,江辰还未表态,冯阳却愣了愣,道:“师父你刚才叫他什么?江……辰?”
“是啊,是江辰,如何?”叶永瑞回道。
冯阳睁大眼睛,吃吃地道:“师、师父,这首旷世佳作,就是、就是江辰所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