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之中,台上气象骤变。
阴九真身后玄冰法相拔地而起,高逾百丈,通体幽蓝,寒气凝作实质的霜白色雾带缭绕周身,所踏湖面倾刻冻结,冰层蔓延,直逼谢邀月立足之处。
谢邀月神色宁定,素手虚引,身后湖泊之水滔滔倒卷,于半空中汇聚流转,一轮水光潋滟的朦胧月相显现。
月相之下,她手持一柄由水流凝聚的透明长剑,剑身阴阳二气如游鱼缠绕,生生不息。
冰拳与水剑交击,爆鸣声不是金铁之音,而是沉闷如滚雷般的闷响,夹杂着冰块碎裂与潮水奔涌的混杂声响。
冲击波一圈圈荡开,演法台内幻化的湖泽地形遭了殃,水浪被逼成环形巨墙向外狂涌,旋即又被极寒法力冻结成扭曲的冰雕,紧接着又被后续力量震碎,冰屑与水雾弥漫半空,屏蔽了视线。
阴九真法相拳势沉重,每一击都带着冻结神魂的酷寒,玄冥真罡催发到极致,空气中凝结出无数细小的冰棱,如暴雨般射向谢邀月的水月法相。
谢邀月则灵动变幻,水无常形,时而化为坚韧水盾抵挡,时而又散作漫天雨丝从不可思议的角度缠绕反击。
那柄水剑更是神妙,至柔时如绸带束缚冰拳,至刚时又能瞬间凝成堪比玄冰的锋锐,在玄冰法相上留下道道深痕。
水镜前的观众看得目眩神驰。
两人皆将水行道法演绎到了紫府境的极高层次,却又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一者极寒凝固,追求绝对的冻结与破坏,一者刚柔并济,演化阴阳生克之妙。
转眼百招已过。
阴九真玄冰法相一拳轰碎水月法相半边肩膀,溃散的水流却并未消失,反而化作无数坚韧水线反卷,将冰拳连同小臂紧紧缠绕,阴阳真劲爆发,硬生生绞碎了大片冰甲。
谢邀月脸色微白,气息略见起伏。
阴九真亦是目光一凝,玄冰法相受损处寒气汇聚,迅速修复,但光芒似乎黯淡了一丝。
二人再度催动法力,又是新一轮更激烈的碰撞。
冰人与水月在半空相对,寒潮与激流在湖泽中互不相让,将演法台内搅得一片混沌,地形早已面目全非。
两百招过去。
两人额角皆见汗珠,法力消耗巨大,但谁也未露明显败象。
阴九真胜在法力雄浑,玄冥真罡寒意彻骨,侵蚀力极强。
谢邀月则胜在道法精妙,阴阳转化圆融,轫性十足,总能以最小代价化解最凌厉的攻势。
最终,一次毫无花巧的正面硬撼后,冰人水月同时巨震,轰然溃散成漫天光点与水流冰渣。
阴九真与谢邀月各自后退十馀步,方才稳住身形。
两人衣袂微乱,气息不稳,显然都已接近极限。
演法台内,一片狼借,冰水混合,雾气氤氲。
沉默片刻。
阴九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钦佩之色,拱手道:“谢道友道法精微,阴某佩服。”
谢邀月亦平复呼吸,还礼道:“阴道友玄功深厚,邀月亦领教了。”
平手!
水镜前,宋国观礼台上,紧绷的气氛终于为之一松。
尽管未能取胜,但谢邀月力战玄都正盟此行的最强弟子而不败,终究是挽回了连败的颓势,保住了宋国年轻一辈最后的颜面。
不少世家宗门代表暗自点头,谢氏此女,果然不凡。
待两人下了演法台去。
大皇子姚景弘面色稍霁,正欲开口说些场面话,将此番切磋就此带过。
然而,就在此时。
一道青衫身影,自谢氏席位旁,缓缓站了起来。
动作从容平淡,却因这微妙的时机与全场聚焦的寂静,显得格外突兀。
正是李宣。
玉芈手中折扇一顿,眼中闪过的错愕,旋即她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却没再出声,只是好整以暇地等着看戏。
姚景弘、清虚道宫长老、公孙家、夏侯家等各方代表,乃至刚刚调息完毕的谢邀月,都将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了这位神秘青年。
李宣对那一道道汇聚而来的视线恍若未觉。
他先是转向主位方向,对着大皇子姚景弘及宋国一众前辈修士,微微见礼。
随即,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玄都正盟的席位,在铁冠真人、阴九真等人身上略作停留,最后又落回姚景弘身上。
这番作态,让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宣步履沉稳,再次走向那座空置的演法台。
踏空行过,脚下是幻化山川,他转过身,青衫微拂,面向全场。
他轻轻拂了拂衣袖,抬眸以视,清朗平和的声音传遍全场:
“太华仙宗弟子,李宣。”
此话一出,尤如平地惊雷。
“太华仙宗?”
“什么是太华仙宗”
“那个传闻中……的古老仙门!”
观礼台上,低低的惊呼与难以置信的私语声瞬间炸开。
大皇子姚景弘眼神猛地一凝,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
姚宗衍捻着胡须的手顿在半空。
玄都正盟一方,铁冠真人古井无波的脸上首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眼底深处精芒一闪。
阴九真冷峻的面容也陡然绷紧,周身尚未完全散尽的寒气似乎又凝聚了几分。
他顿了顿,目光先投向玄都正盟方向,语气淡然:“适才见玄都正盟诸位道友,道法精深,连败宋国多位俊杰,风采令人心折。”
这话让宋国一方不少人脸色微沉,而玄都正盟弟子则面露得色。
阴九真眉头微皱,听他后话如何。
李宣话锋一转,继续道:“然,盛会难得,英杰齐聚,贫道不才,亦想以手中剑,向贵盟诸位高足请教一二,印证所学。”
他说的客气,但那份平静中透出的淡漠与自信,却让铁冠眼神一凝。
宋国姚氏众宗室之人,面上浮现笑意,看来这道人也见不过玄都正盟的跋扈样子,准备出手相助。
不等玄都正盟回应,李宣的目光又转向了宋国观礼台,尤其是皇室与几大世家宗门代表所在的方向,语气依旧平和:
“宋国道法,源远流长,今日亦令贫道大开眼界,待与玄都正盟的道友们切磋过后……”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温润,却莫名让人觉得疏离。
“贫道亦想,向宋国诸位道友……讨教一番。”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姚氏一些宗室面上笑意凝固。
先挑玄都正盟,再战宋国英才?
这道人到底要干什么?不是为宋国出头?难道竟是打算以一人之力,在此时此地,横压两大势力年轻一辈?
此言可谓狂妄!
但偏偏从他口中说出,配合那平静无波的神情与气度,却又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玉芈以扇掩口,眼中异彩连连,低语道:“今日好戏真是颇多啊!。”
谢邀月眸光清澈,也望向台上那道青衫身影。
大皇子姚景弘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目光锐利如刀。
清虚道宫、天剑阁、公孙家、夏侯家等代表,亦是神色各异,惊怒、疑惑、审视交织。
玄都正盟一方,铁冠真人脸色阴沉,而阴九真则冷哼一声,眼中战意与寒意同时升腾。
李宣对台下因他话语掀起的波澜置若罔闻,只是静静立在那里,青衫落拓,气息收敛如深潭,等待着。
演法台上,微风拂过,卷起他一片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