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擎苍临死前那一声绝望的嘶吼,如同垂死凶兽的最后咆哮,穿透夜风,悍然撞在艮土城高耸的城墙与古老的阵法光幕上,激起阵阵无形的涟漪,更清淅地传入城内每一个修为有成者的耳中。
“老祖救我!”
凄厉,短促,戛然而止。
却如一道冰冷的惊雷,炸响在无数人的心头!
“那是……何擎苍的声音?”
“出城方向!如此凄厉……难道?”
“快!去城头!”
城中各处,尤其是东方氏和张氏等大族府邸,以及诸多与何氏有隙或只是冷眼旁观的势力,散修洞府,瞬间被惊动。
一道道或惊疑,或凝重,或兴奋的神念交织扫向城外,更有许多身影直接驾驭遁光,匆匆赶往城门方向。
当他们陆续登上城楼,或于半空遥望,看清城外景象时,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瞳孔骤缩。
月光清冷,照亮了城门前那片染血的土地。
一具无头的魁悟残躯,扑倒在离城门仅三十丈的尘土中,紫黑色的血液浸透了身下大片地面,仍在微微冒着被雷霆灼过的热气。
不远处,一颗须发戟张,独眼圆瞪,面容凝固着无尽恐惧与不甘的头颅,兀自停留在最后的嘶吼表情,静静地躺在那里。
纵然面目因恐惧而扭曲,纵然沾染尘土血污,但在场者,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颗头颅的身份。
何氏族主,紫府后期修士,何擎苍!
“嘶——!”
“何擎苍……死了?”
“真的死了!头颅在此,气息全无,神魂俱灭!”
“是谁?竟能将他斩杀于城门前?”
震惊的低语在空中迅速蔓延开来。何擎苍的凶名与实力,在艮土城及周边地域可谓深入人心,那是何氏明面上的最高战力与权威像征。
如今,这位叱咤风云的族主,竟象条野狗般被人斩了头颅,弃于自家城门之前。
这不仅是死亡,更是讽刺!
无数道目光,带着震撼,幸灾乐祸,甚至兔死狐悲的复杂情绪,齐刷刷地越过何擎苍的尸体与头颅,投向了更远处,那道静静悬浮于月光之下,城门百丈开外虚空中的玄袍身影。
李宣依旧手提那盏清辉流转的太阴心灯,只是灯焰已不如之前斩杀何镇等人时那般炽烈升腾,而是恢复了温润静谧。
月华如水,流淌在他玄色的道袍上,映照着他依旧平静无波的侧脸。
他并未收敛气息,紫府二重的修为自然流露,与手中月灯散发的清冷道韵交融,身后是朦胧的夜色,身下是染血的大地。
夜风拂动他的道袍与发丝,月光为其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轮廓。
其一双眸子,在月灯清辉映衬下,流转出一层玉泽,清澈深邃,扫向众人,宛若谪仙人。
“是他!玉屏山清净观,李宣!”
“果真是他!不是才斩了何狰何猊吗?如今居然连何擎苍也……”
“太华仙宗弟子……真是恐怖如斯!”
“好一个……月下谪仙!”
众修认出了李宣的身份,低语声中的震撼更甚。
东方家众人所在的城楼一角,东方老夫人拄着龙头拐杖,望着城外那道月下身影,苍老的眼中带着深深惊叹。
她身后,东方隐神色复杂,低声道:“母亲,何氏经此一役,族主都毙命,怕是……真的该变天了。”
东方采芝则紧紧攥着衣袖,望着月光下那道仿佛遥不可及的身影,少女眸中映着月华与那人眼中的玉光,先前宴会上萌动的情思,此刻在血腥现实的冲击下,化为了更清淅的仰慕与一丝莫名的怅惘。他果然如祖母所说,是九天之上的云。
张家众人所在处,张氏族主面色凝重,与身旁几位族老交换着眼色。张清源也在人群中,回想起宴会上弹酒化天河的恢弘意象,再对比眼前何擎苍毙命城下的结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中最后一点比较之心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深深的敬畏。
他望着李宣手中那盏月灯,在其中感受到从未见过的法理意蕴。
“仙宗道藏真是深不可测,这是什么法?”他喃喃道。
至于其他那些曾被李宣斥为乌合之众的紫府老修,此刻更是面色发白,心中五味杂陈。
他们既为何氏倒塌而暗喜,更为李宣展现出的恐怖实力与狠辣手段而心惊胆战。想起之前密议时的推诿退缩,此刻只觉脸上火辣,庆幸又后怕。
何氏府邸方向,此刻却是一片死寂,不知何故。
月光无声倾泻,照着城下的血,照着城上的众生相,也照着虚空之中,那道手提月灯,眼蕴玉光的谪仙身影。
李宣目光平静地扫过城头那一道道或明或暗的视线,最后落在何擎苍那死不暝目的头颅上。
他并未言语,只是将手中太阴心灯轻轻一晃。
灯焰微漾,清辉如波纹般扩散,拂过何擎苍的尸体与头颅。那残躯与头颅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声地化为细碎的冰晶光点,随风消散,彻底归于天地,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月华如水,映照着城门前的寂静与血腥,也映照着城上空中无数道复杂惊悸的目光。
短暂的死寂后,还是东方老夫人最先稳住了心神。她深吸一口气,拄着龙头拐杖,越众而出,在虚空中朝着李宣所在,遥遥一礼,声音苍老而清淅,传遍四方:
“老身东方氏,见过李道长。道长神威,涤荡奸邪,为我艮土城除此大害,老身代东方氏,并城中诸多苦何氏久矣的同道,谢过道长!”
这一礼,这一声,如同打破了某种无形的桎梏。
紧接着,张氏族主也立刻上前,同样郑重行礼:“张家,谢过李道长!道长雷霆手段,令人钦佩!”
“谢李道长除害!”
“道长神威!”
有了东方与张家带头,城头上、半空中,那些属于东方家、张家阵营的,以及与何氏素有嫌隙或只是畏惧的诸多势力代表,散修高人,无论心中作何想法,此刻都纷纷跟着躬身行礼,口中称谢。
一时之间,虚空之中,尽是向着那道月下玄袍身影的致意。
李宣手提月灯,悬于原处,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几乎代表了艮土城除何氏外大半势力的集体见礼,面色依旧平静。
他并未还礼,只是目光扫过众人,其目光如电,很快在人群之中找到他要找的那人。
李宣抬手一摄,在东方家众人之中,便有一个神色慌乱的子弟排开人群。
下一刻,此人便跪伏在他身前。
正是那晚揽月台上向他求取刻字的东方氏子弟。
“前辈…前辈。”此人慌忙匍匐在地,疯狂磕头,“前辈,晚辈心有苦衷,求前辈……”
“呃!”他的求饶声嘎然而止,下一刻,其头颅便与躯干分离,跌下虚空。
“道兄,为何如此,其中可是有什么隐情?”东方隐上前一礼,低声问道。
“此人是何氏奸细。”李宣声音淡淡,说完就不再解释。
随后他周身清光未敛,手中月灯焰心依旧稳定,身形也并未放松,目光依然紧盯何氏府邸深处。
东方隐还想再问,不过他身后东方老夫人拉住他,微微摇头。
时间一点点过去,月影微移。
除了夜风呜咽,以及远处何府内开始混乱的气象,预想中何氏老祖的震怒出手,或者至少是强大气息的爆发,始终没有出现。
气氛,从最初的震撼肃杀,渐渐变得有些微妙和尴尬。
诸家势力保持着行礼或肃立的姿态,渐渐也有些不知所措。他们顺着李宣的目光看向何府,心中惊疑不定。这位李道长还在等什么?何擎苍都死在门口了,何氏怎会毫无反应?难道……
李宣心中的疑虑也在加深。他神念早已如无形的水银般铺开,细细感应着以艮土城为中心的方圆百里之内的每一丝异常波动,尤其是何府方向。
但就是没有任何超出紫府层次的,属于金丹真人的那种浩瀚深邃,与天地共鸣的恐怖气息出现。甚至连强大的阵法被彻底激发的迹象都没有。
他心神依旧未曾放松,紫府之中,那道至今未出的神通雏形隐而不发。
“难道何氏老祖真的出了问题?不能出手,还是……早已悄然陨落?”这个念头在他心中越发清淅。
若非如此,今夜何氏倾巢而出袭击他的道场,如今族主毙命门前,岂会毫无动静?这绝非一个正常金丹势力应有的反应。
虽然避劫宝珠没有示警,但他心神却隐隐不定,这是他破入紫府中期才愈发清淅的心血来潮。
李宣看向何氏族地方向,那里不再寂静,而是因为何擎苍等人的陨落,开始显出乱象,似是何氏客卿供奉等人在哄抢灵资。
但他神情不变,不为所动,决定先试探一番再说。
他看向城上某些迫不及待的修士,目光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