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屏山,清净观。
李宣自荒山归来,并未多做休整,只将自何狰和何猊处得来的战利品略作清点封存,便如往常般,于主殿祖师画象前盘膝入定,澄心炼气。
紫府二重“聚灵显形”之后,元灵与肉身和法力的契合愈发紧密,对天地灵机的感知与汲取也更为高效。
道经自行周天运转,那一缕极细微的先天祖炁随法力流转,虽极细微,却如画龙点睛,令其周身道韵愈发清缈玄奥,与这玉屏山的地脉灵机隐隐共鸣,吞吐之间,似有若无的紫色霞光在身周明灭。
庭院外,山门处,黑罴庞大的身躯如一座小山,老老实实地伏在古松下。
它看似憨睡,实则双耳时时微动,警剔着四周风吹草动。自从认主之后,李宣便赐予了它仙宗专为灵兽研制的经文。
它得了正统道门点化,又常听李宣诵经讲法,这头本性憨直的黑熊体内那源自远古的稀薄血脉,竟隐有被唤醒滋养的迹象。
黑罴的祖源血脉,可追朔至远古异兽,苍罴。
这异兽为天地异种,力可拔山,吼能镇魂,皮毛如玄铁,水火难侵,更有御土通幽之能。
虽传承至今,黑罴血脉已淡薄万分,但根基里那一丝苍罴遗泽,却令它气力远超同侪,皮糙肉厚,且对大地厚土之气天生亲近。
如今得太华正法点化,这一丝古老血脉,正悄然发生着连它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蜕变。
据李宣所知,《山海志》中便记载有苍罴来历:
寒荒有兽,形如熊而苍,食金铁,眠则为泽,醒则山鸣。其血为磬,可镇地脉。此谓苍罴也。古者铸鼎,常求其眠处之土为范,器成则坚不可摧。
李宣神念之中映照黑罴憨厚的面庞。他心中一笑,若是这憨熊完全觉醒苍罴血脉,那岂不是它以后睡觉的地方,就成了铸鼎器的宝材?
以后要是让玉鼎峰的师兄们知道,这憨熊怕是要被供起来。
日升月落,山中不知岁月。
李宣除却日常功课,偶尔也会指点黑罴几句导引吐纳,淬炼妖力之法。
黑罴学得认真,虽进度缓慢,但妖力却日渐精纯,身上那股山野精怪的驳杂之气渐渐褪去,多了几分沉稳厚重,看守山门也越发尽心尽责。
何氏经此一役,折损两位至关重要的紫府中期族老,尤其是何狰,何猊这对擅长合击之术。战力仅次于三位后期族老的兄弟,可谓元气大伤,痛彻骨髓。
说来也怪,李宣本来已经准备好迎接何氏报复,却不想这段时间竟然过得安逸自在,就象何氏忘了此事一般。
但是他知道,何氏没忘。
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罢了。
这日,晨雾未散,山道之上便传来了人声。
黑罴立刻警醒站起,熊眼望向来路。
不多时,三道身影出现在石阶尽头。为首两人,正是熟面孔,东方隐与张松年。而此次,东方隐身旁还多了一位明眸皓齿、身着鹅黄衣裙的少女,正是东方采芝。
她跟在叔父身后,一双灵动的眸子带着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悄悄打量着云雾缭绕的山门,以及门旁那头在她看来颇为可爱的黑熊。
“止步。”黑罴瓮声开口,声音沉稳,已带了几分灵兽威仪。
东方隐上前一步,拱手笑道:“黑罴道友,烦请通禀李道长,东方隐携侄女采芝,与张松年道友,特来拜见。”
黑罴认得他,点了点大脑袋:“稍等,俺去禀告老爷。”
说完转身,勉力运转它才学会的化形之术,缩小身子,笨拙迅捷地往观内跑去禀报。
东方采芝这才仔细看那黑熊背影,小声道:“隐叔父,这大熊就是原先何家那尊黑熊山神?看起来还怪可爱的。”
语气充满好奇。
东方隐无奈摇头,低声道:“此熊已归李道长座下,灵智渐开,莫要背后闲语。”
张松年则抚须环顾山景,感受着此地愈发凝练清正的灵机,暗叹这位李道长手段非凡,不仅修为高深,经营道场也是一流。
不多时,观门自开。李宣一身玄色道袍,未戴道冠,墨发以一根木簪松松挽着,缓步走出。
他神色平静,气息内敛,却自有一股山巅流云的出尘气度,令人见之忘俗。
“李道长!”东方隐与张松年连忙躬身行礼,态度比以往更为恭谨。
东方采芝跟着行礼,偷偷抬眼看去。
只见这位这些天被家中赞叹讨论的李道长,面容年轻得过分,却毫无稚气,眉眼疏淡,眸光清澈深邃,仿佛映着整片天空。
他只是简简单单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周遭山水都静了下来,成了他的陪衬。
少女不小心对上那对眼眸,心头没来由地一跳,赶紧低下头,耳根微热。
“三位道友不必多礼,请进观叙话。”李宣侧身相邀。
众人于客殿落座。东方隐先开口,语气感慨:“道长神通,实在令我等叹为观止。日前惊闻道长归途遇伏,却是覆手之间斩杀二獠。”
“此等战绩,莫说艮土城,便是放眼中部诸城,也足以惊世骇俗了,何狰何猊兄弟的‘冰骸焰颅’合击之术凶名在外,便是紫府后期修士也忌惮三分,不想在道长面前,竟是折羽铩命。”
张松年亦接口,由衷赞道:“道长修为精进之神速,道法之玄妙高深,实非我等所能揣度。太华仙宗弟子,果然名不虚传,经此一战,何氏断去一臂,嚣张气焰定然受挫,这都是道长之功!”
两人言辞恳切,吹捧之中亦带着真实的敬畏。
他们消息灵通,早早就派人去了那处战场查验,所得结果,可谓惊人,眼前这位道长很有可能毫发无损地,从容将何氏双凶擒杀。他们对李宣的评价已大大提高,于是便争相赶来结交。”
东方采芝安静坐在一旁,听着两位长辈的赞誉,目光忍不住又飘向主座上的李宣。
见他神色平淡,没有喜颜,亦无矜骄,仿佛本该如此。
这份淡然气度,与她平日所见城中那些或骄狂,或阴鸷,或故作深沉的修士截然不同,如同云泥之别。
少女悄悄看着李宣,只觉得这位道长不类凡俗。
李宣对二人的吹捧不置可否,直接问道:“三位联袂而来,想必不只是为了说这些。”
东方隐与张松年对视一眼,正色道:“道长明鉴。其一,确为恭贺道长再胜强敌。其二,便是奉我家老夫人和张族主之命,诚邀道长下山一叙。何氏近来动向诡秘,恐有更大图谋。我等两家有意与道长进一步商议,如何应对眼下局面,或可寻得互利共赢之机。”
张松年补充道:“为防何氏狗急跳墙,此行地点并非艮土城内,而是选在东方家所辖的‘居霞山’别院。那里灵气充裕,环境清幽,且有阵法守护,较为稳妥。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李宣略作沉吟。何氏背后的“小鼎”之谜,以及那所谓的“上面大人”,让他意识到此事牵扯可能极广。
况且他早已何氏结下死仇,深掺此事里,若是不远离此地,便只有送何氏入了轮回,给自己在此地挣个清净。
与此地世族东方氏和张氏接触,或能获取更多本地情报,亦能进一步搅动局势,让隐藏更深的东西浮出水面。
“可。”他点了点头,“何时?”
见李宣应允,东方隐面露喜色:“三日后午时,居霞山‘揽月台’,我家老夫人与张家家主,将恭候道长仙驾!”
约定既成,东方隐等人不便久扰,又寒喧几句,便起身告辞。李宣送至山门,目送三人下山。
回转观中,李宣于静室沉思片刻。三日后之会,想必不会只是饮宴清谈那么简单。何氏的沉默,更象是在积蓄致命一击的力量。
“居霞山!”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清光微闪。
山风穿堂而过,带来远山草木的气息。清净观依旧安宁,但山雨欲来的气息,已悄然漫过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