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宣越看越喜欢,只觉这灵山甚合他心意。他打定注意,若此山无主,那自然最好。若此山有主且为同道,他愿付出些代价,在这山中结庐而居。
若为妖魔异族未害过人的,就使其做他座下坐骑仆从。若害过了人,那自然是打杀了事!
山间云雾缭绕,隐隐有香火愿力汇聚的痕迹。山下分布着几个依山而建的村镇,看上去倒也安宁。
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玉屏山蜿蜒的山道上。夜已深沉,万籁俱寂,唯有山风拂过林梢的沙沙声。
然而,这份寂静却被一行迤逦前行的车马打破。约莫二三十人,护着几辆装载细软的马车,正连夜赶路。灯笼昏黄的光晕在黑暗中摇曳,映照出众人脸上的疲惫。
为首的是位年约六旬的老者。他身着藏青色绸缎长衫,虽染风尘,却浆洗得十分整洁,银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着。
面容清癯,眼角唇边刻着岁月的纹路,但一双眼睛却依旧清亮有神,透着经年累月积攒下的精明与沉稳。
他手中紧握着一根紫竹手杖,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显露出内心的不平静。此番举家从遥远的故地迁出,实是因家乡祸事惨烈,不得已背井离乡。
不得已背井离乡,欲往离神都不远的大城投奔远亲,寻求庇护。这玉屏山,是通往新生活的必经之路,也是眼下最难熬的一段行程。
紧挨着老翁的,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童,是老翁的嫡孙,全家的眼珠子。生得粉团一般,大眼睛黑白分明,长长的睫毛扑扇。
此刻正被一个身形健硕、面色慈和的仆妇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身上裹着厚厚的锦被,已然熟睡,红扑扑的小脸上还带着一丝甜甜的笑意,全然不知家人正经历的艰辛与危险。老翁不时回头看看孙儿,目光中满是慈爱与忧虑。
队伍中还有老翁的儿子、儿媳,以及几个忠心的老仆和护院。人人面带倦色,却都强打着精神,不敢有丝毫懈迨。
这山道为他们所来之处通向大城的唯一信道。所以只得硬着头皮夜过山道,只盼能早日抵达安全的城池。
就在这时,山道旁,一块光滑的青石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李宣一袭玄袍,仿佛已在此地盘坐许久,与周围的夜色融为一体。
他早已察觉到这行人的到来,他并未睁眼,神识却如水银泻地般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将方圆数里内的山石草木,虫鸣鸟语。
乃至这一行人的交谈,步履间的疲惫,以及对前路隐隐的担忧,都清淅地映照在他澄澈的心湖之中,波澜不惊。
陈翁一行人自然也看到了青石上打坐的李宣。
在这荒山野岭、夜深人静时分,突然出现一个如此气度沉静,纤尘不染的陌生道人,着实令人心惊肉跳。
几名护院立刻紧张起来,手不由自主地按上了刀柄,眼神锐利。老翁到底是见过些世面,懂得些江湖险恶的。
他心中虽也惊疑,却抬手止住护卫们过于警剔的动作,远远地朝着李宣的方向,躬敬地拱了拱手,压低声音道:
“无意惊扰道长清修,我等乃是过路的行商,急于赶路,这便过去,这便过去。”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清淅。
见李宣毫无反应,连呼吸都微不可闻,如同入定的老僧,又似山间一块顽石,陈翁心下稍安,示意队伍莫要喧哗,加快脚步,只想尽快悄无声息地离开这处透着几分古怪的山道。
“呜——!”
然而,就在队伍行至青石附近,刚刚松了口气时,一股阴冷刺骨的妖风凭空卷起,吹得灯笼剧烈摇晃,光线明灭不定,几乎熄灭。
一道白影快如鬼魅,带着一股刺鼻的腥臊之气,自道旁密林中电射而出,目标直指那仆妇怀中裹在锦被里,散发着纯净生气的宝儿。
那是一只体型堪比小牛犊、毛色纯白却眼泛诡异绿光的妖狐,利爪在清冷月色下闪铄着森然寒芒,张开的巨口中腥臭涎水滴落,竖瞳中满是贪婪与残忍!
“妖怪啊!”
“保护小少爷!”
惊呼声,尖叫声,仓啷啷的拔刀声瞬间响成一片!队伍顿时大乱!那仆妇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将宝儿紧紧抱住,转身想跑,却腿脚发软,一个跟跄几乎摔倒。
老翁回头看到此景,只觉得眼前一黑,心胆俱裂,嘶声喊道:“我的宝儿!”便要扑将过去。
眼看那妖狐的利爪带着腥风就要触及宝儿细嫩的脖颈——
“定。”
依旧是那个平淡无奇,听不出丝毫烟火气的声音,自青石方向传来。如同言出法随,那气势汹汹,快如闪电的妖狐。
前扑的庞大身躯就这般硬生生地凝固在了半空之中,距离宝儿不过三尺之遥,那锋锐的爪尖几乎要触到孩童的襁保。
它保持着扑击的姿势,獠牙外露,绿眼中充满了暴戾贪婪与骤然浮现的惊愕,却连一根毛发都无法再动弹,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握住,成了琥珀中的虫豸。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风声,惊呼声,乃至众人的心跳声,似乎都在这一刹那停滞。
所有人都惊呆了,目光齐刷刷地转向那块青石。
只见那玄袍道人不知何时已悠然起身,正缓步走来,步履从容,月光洒在他身上,仿佛披着一层清冷辉光,宛如下凡临世的仙人,不染尘埃。
李宣无视了那被定在半空、徒劳转动眼珠的妖狐,先是走到惊魂未定,浑身发抖的仆妇和被她抱在怀中。
已被惊醒吓得哇哇大哭的宝儿面前,指尖轻轻一弹,一缕温和醇正的清气随即飞出。
那清气没入宝儿眉心,孩童震天的哭声立刻止住,小脸上的惊惧化为安详,转而化为均匀的呼吸声,再次沉沉睡去,甚至比之前睡得更香甜。
他又对脸色煞白浑身颤斗,兀自惊骇不已的老翁微微颔首,温言道:“孩童无恙,老人家受惊了。”
老翁这才从巨大的震惊和后怕中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激动得声音发颤:
“多谢仙师!多谢仙师救我孙儿性命!再造之恩,没齿难忘!老朽老朽”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身后家人仆从也纷纷跪倒,朝着李宣磕头不止,满是劫后馀生的庆幸与感激。
李宣袖袍轻轻一拂,一股柔和的力量将众人虚扶起来。他目光这才转向那僵硬的妖狐,指尖轻点,解开了它的禁锢,令其能开口言语。
那妖狐一能开口,非但没有丝毫惧意,反而因功败垂成,受制于人而暴怒异常,尖声厉啸,声音刺耳:
“臭道士!安敢坏你狐爷爷的好事!你知道爷爷是谁吗?爷爷乃是这玉屏山之主,尊神山君座下巡山使者!你速速放了爷爷,自断一臂谢罪,否则等山君大人驾临,定将你抽魂炼魄,点天灯,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它态度嚣张至极,绿眼中满是怨毒,显然平日倚仗那山君的名头作威作福惯了,从未吃过如此大亏。
李宣闻言,不仅并未动怒,反而眼中闪过一抹欣然之色,他未再理会这头色厉内荏的蠢物。
而是抬目望向那在月色下更显秀美孤高,云雾缭绕的玉屏山主峰,朗声一笑,声震林野:
“玉屏山君?好极,好极。贫道云游至此,正缺一处清静洞府修行。此山灵秀,正合贫道心意,看来真是与贫道有缘!”
他随意扫了一眼这犹自叫嚣的蠢狐,摇头点评道:“狐假虎威,徒惹人笑,倒也有趣。”
话音未落,不等那妖狐再口出狂言,李宣屈指一弹,一点金芒自指尖闪现,初时如豆,旋即暴涨。
化作一道真火,瞬间将那妖狐连同其狰狞表情一起吞没,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已化为灰烬,随风飘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转身对目定口呆、尚未从这雷霆手段中回过神来的陈翁一家道:
“此间妖孽已伏诛,前方路途应无大碍,夜色已深,山露寒重,尔等速速离去吧。”
老翁一家如梦初醒,知晓遇见了真正的神仙人物,更是千恩万谢,不敢再多停留。
连忙收拾心情,重整队伍,护卫着依旧酣睡的宝儿,怀着敬畏与感激,加快脚步,很快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山道尽头。
李宣独立山道,遥望玉屏山主峰方向,目光幽深,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玉屏山,他是越看越满意了。
随后,他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云气,清光一闪,直往那月下孤峰之巅而去。
只留山风依旧,月光依旧,仿佛一切都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