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哐当哐当,载着满车的旅客和他们的梦想,一路向南。
这是张二奎第一次坐火车,更是第一次出远门。从踏上火车的那一刻起,他的眼睛就不够用了。
他一会儿趴在窗户上,看着飞速后退的田野和村庄,发出阵阵惊叹;一会儿又对车厢里的一切都感到好奇,从那个可以冲水的厕所,到列车员推着卖的瓜子花生,在他看来,都新鲜得不得了。
“哥,你看,那房子真高,比咱们在建的宿舍楼还高!”
“哥,这火车真快啊,比咱村的拖拉机快多了!”
“哥,这盒饭……真他娘的难吃,还死贵!”
沐添丁看着他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有些好笑,但并没有制止他。他知道,这种从闭塞山村,第一次走向广阔天地的冲击感,是每一个人成长过程中,必须经历的。
他自己虽然是重生者,但看着窗外飞逝的,属于这个年代的风景,心中也别有一番滋味。
前世,他坐过无数次比这快得多、也舒适得多的高铁,但从未有过此刻的心情。那时候,他是为了生计奔波的社畜;而现在,他是为了一个正在崛起的事业,为了几百口人的希望去奋斗。
两天的旅途,在张二奎的兴奋和沐添丁的思索中,一晃而过。
当火车缓缓驶入津门西站,那巨大的钢铁穹顶和嘈杂的人潮,瞬间就让张二奎的惊叹,变成了震惊。
“我的娘啊……”他背着大包小包,跟在沐添丁身后,挤在汹涌的人流中,感觉自己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渺小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高楼!到处都是高楼!
马路上,跑着数不清的汽车和叮当作响的有轨电车。
街上的行人,穿着打扮,也比他们县城里时髦了不知多少倍。男人穿着笔挺的中山装,女人烫着时髦的卷发,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大城市独有的,繁华而又陌生的气息。
“哥……这……这就是大城市啊……”张二奎喃喃自语,他那点在村里和县城闯出来的胆气,在这里,瞬间就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别傻站着,先找地方住。”沐添丁拍了拍他的后背,拉着他,按照之前打听好的地址,找到了一家国营招待所。
招待所的条件很一般,房间里只有两张硬板床和一个掉漆的桌子,但价格却不便宜。
张二奎看着那简陋的房间,忍不住咂舌:“就这么个破地方,一晚上就要两块钱?抢钱啊!”
“行了,有的住就不错了。”沐添丁放下行李,“赶紧洗把脸,我们直接去港口。”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搭上了一辆有轨电车,叮叮当当地朝着港口的方向驶去。
当他们终于抵达津门港时,张二奎再次被震撼了。
一望无际的大海,停泊在码头上的,如同小山一般的万吨巨轮,还有那高耸入云,挥舞着巨大铁臂的起重机……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一个山里娃的想象极限。
他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沐添丁的心情也有些激荡,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他知道,他们不是来旅游的。
两人按照地址,找到了港务局下属的海关办公楼。
一进门,一股浓浓的官僚气息就扑面而来。穿着蓝色制服的办事员们,一个个都板着脸,对前来办事的人爱答不理。
沐添丁递上联合社的介绍信,说明了来意。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像个小头头的办事员,接过介绍信,瞥了一眼,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们两个。
当他看到沐添丁和张二奎那身因为长途跋涉而显得有些风尘仆仆的装扮,以及他们身上那股掩饰不住的“乡土气息”时,眼神里明显地流露出一丝轻蔑。
“哦,就是你们那批设备啊。”他把介绍信扔在桌上,慢悠悠地说道,“手续不全,等着吧。”
“同志,我们是从黑龙江大老远赶过来的。”沐添丁耐着性子,客气地说道,“请问,具体是缺什么手续?我们也好尽快去补办。”
“缺什么手续?”那办事员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指了指旁边墙上贴着的一大堆规章制度,“自己看!所有流程,上面都写着呢!”
张二奎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他在村里和县城,跟着沐添丁,也算是个人物了,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鸟气?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们是来办事的,不是来看墙的!我们要是看得懂,还用问你?”
那办事员一听,把手里的报纸“啪”地一下拍在桌上,站了起来。
“嘿!你个乡下来的,口气还不小啊?这里是海关!是国家单位!你以为是你们村大队部啊?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告诉你们,手续不齐,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把东西提走!”
“你!”张二奎气得脸都红了,攥着拳头就想上前理论。
沐添丁一把拉住了他,对他摇了摇头。
他知道,跟这种小鬼纠缠,没有任何意义。他们就是存心刁难,你越是跟他们急,他们就越是得意。
“同志,您消消气。”沐添丁脸上依旧带着微笑,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在省城特意买的“中华”烟,递了过去。
“我们从山里出来,不懂规矩,您多担待。您看,我们这批设备,对我们那儿很重要,是支援农业生产的。您给指条明路,我们一定尽快把手续补齐。”
那办事员看到“中华”烟,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但并没有接。他斜着眼睛看了看沐添丁,冷哼一声:“现在知道说好话了?晚了!这批设备来路不明,技术参数也对不上,我们已经上报了,等着上面领导批示吧。一个星期,半个月,都有可能。你们回去等消息吧。”
说完,他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沐添丁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知道,这是典型的“拖字诀”。他们要是真傻乎乎地回去等,这批设备,恐怕就真的要永远躺在仓库里了。
从海关办公楼出来,张二奎气得直踹墙。
“哥!这帮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太欺负人了!要是在咱们那儿,我非得……”
“非得怎么样?”沐添丁打断了他,“把他们打一顿?然后我们两个被抓起来,设备也彻底没指望了?”
“那……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张二奎憋屈地说。
沐添丁看着远处港口上来来往往的船只,沉默了片刻。
“二奎,记住,以后遇到这种事,跟这些办事的卒子发火,是最没用的。他们就是墙,你撞得头破血流,墙也不会动一下。”
他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跟卒子吵架没用,我们得想办法,直接找到能指挥卒子的那个将军。”
沐添丁从贴身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个小本子。上面,记着一个电话号码。这是临走前,陈经理特意给他的,说是霍氏集团在津门外贸局的一个紧急联系人。
本来,他不想轻易动用霍家的关系,想靠自己试试。
但现在看来,不用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