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
草原上的风雪暂歇,久违的阳光穿透云层,将汗鲁部的主营地照得一片明亮。
然而营地中并无半分年节的喜庆,反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肃杀。
校场中央,新筑起一座三尺高的土台。
台前黑压压站满了人,不仅有过往的数千将士,更有近来自中原逃难至此的百姓。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却燃烧着某种炽热的光。
马凤站在土台后方,望着眼前的人群。
他今日未着戎装,只穿了一身素白布衣,白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
阿依玛站在他身侧,低声提醒:“时辰快到了。”
他点点头,深吸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让他因连日夜不能寐而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苏文远快步走来,将一卷檄文递到他手中:“王爷,檄文已按您的要求修改完毕。”
马凤展开檄文,目光扫过那些力透纸背的字句:
“……魔教肆虐,荼毒生灵,以活人祭旗,以妇孺为食,所过之处,鸡犬不留……朝廷昏聩,君主无能,坐视妖邪横行,百姓流离……今马凤不才,愿效古之烈士,举义旗,清妖氛,解民倒悬……”
他的手指在“马凤”二字上停顿片刻,忽然道:“将我的名字去掉。”
苏文远一怔:“王爷,这是……”
“今日我不以靖王身份誓师,也不以马凤之名起兵。”他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些饱经苦难的面孔,“我只是一介布衣,一个不忍见天下涂炭的普通人。”
阿依玛与苏文远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震动。
辰时正刻,号角长鸣。
马凤稳步登上土台,数千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他环视台下,沉默良久。
寒风卷起他素白的衣袂,那一头白发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乡亲们,将士们。”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校场每一个角落,“今日我们站在这里,不是为封侯拜相,不是为争权夺利。”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难民的脸:“我们为的,是那些死在魔教屠刀下的冤魂,是为那些还在魔教铁蹄下挣扎的百姓,是为这即将陆沉的山河!”
台下寂静无声,只有寒风呼啸。
马凤从怀中取出一块染血的碎布,高高举起:“这是从沧州逃出的百姓带给我的。上面的血,是一个三岁孩童的。”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那孩子被魔教妖人挑在枪尖上,他的母亲跪地求饶,却被一刀砍下了头颅。而这,只是魔教万千暴行中的一桩!”
台下传来压抑的啜泣声,不少难民抬手抹泪。
“朝廷在哪里?”马凤的声音陡然提高,“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在哪里?他的军队在哪里?他的援兵在哪里?”
他猛地将碎布摔在台上:“没有!什么都没有!他们只会躲在深宫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民被屠戮,看着自己的江山被践踏!”
群情开始激荡,将士们的拳头紧紧握住。
“但是——”马凤话锋一转,声音如金铁交鸣,“我们不会放弃!只要还有一个人站着,这天下就还有希望!”
他向前迈出一步,目光如炬:“今日,我马凤在此立誓:必以手中之剑,驱逐妖邪,平定祸乱,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驱逐妖邪!平定祸乱!”台下开始有人呼应。
马凤抬手示意安静,继续道:“然则今日起兵,非为私仇,非为权位,只为四字——”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道:“靖、难、救、民!”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好一个靖难救民!”台下忽然传来一声喝彩。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越众而出,正是三日前刚从江南赶来的名士顾炎之。
顾炎之向台上深深一揖:“王爷此心,可昭日月!顾某不才,愿效犬马之劳!”
随着他的表态,陆续又有十几位各地赶来的义士上前拜见。他们中有退隐的官员,有知名的学者,有江湖的豪侠,此刻都因马凤“靖难救民”的旗帜汇聚于此。
马凤一一还礼,心中激荡。他知道,这面旗帜已经初步立住了。
接下来,苏文远登台宣读讨逆檄文。他没有使用华丽的辞藻,而是用最朴实的语言,列举了魔教的十大罪状和朝廷的五大过失。每读一条,台下就传来一阵愤慨的呼声。
当读到“妇人被淫,婴儿被烹,老弱被屠,壮丁被奴”时,台下已是哭声一片。
檄文宣读完毕,苏文远高声道:“今日我等在此立誓:必以血肉之躯,护我山河,救我同胞!凡有志者,皆可入我军中,共讨国贼!”
“共讨国贼!共讨国贼!”校场上响起震天的呼喊。
誓师仪式即将结束之时,一骑快马突然冲破人群,直抵台下。马背上的骑士浑身是血,刚跳下马就踉跄倒地。
“王爷……河北急报……”他艰难地举起一份染血的书信,“河间……河间府城破了……十万百姓……全部……全部被杀……”
这个消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怒火。
马凤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河间府城中的惨状。当他再次睁眼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
他缓缓拔出腰间佩剑,剑指苍天:“我马凤在此立誓:此生不灭魔教,不还太平,誓不为人!”
“不灭魔教,誓不为人!”台下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阿依玛适时上前,高声道:“我汗鲁部在此立誓:与马凤将军同进退,共生死!凡我草原儿女,皆听号令!”
“同进退!共生死!”草原勇士们举起弯刀,声震四野。
在这一片激昂中,马凤却显得异常平静。他走下土台,来到那些难民面前,深深一躬。
“诸位乡亲受苦了。从今日起,我军中粮草,当与百姓共分;我军中营帐,当与百姓共享。只要我马凤有一口饭吃,就绝不会让一个百姓饿死!”
难民们闻言,纷纷跪地叩首:“愿为王爷效死!”
当夜,马凤大帐中灯火通明。各路将领、谋士齐聚一堂,商议出兵大计。
“据探马回报,魔教西路军的先锋已抵达潼关,不日即将与朝廷守军展开决战。”青燕子在地图上指点着,“我军若此时南下,可直插魔教侧翼。”
苏文远却摇头道:“我军新立,兵力不足三万。贸然与魔教主力交锋,恐非上策。”
“那依文远先生之见?”阿依玛问道。
苏文远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最终停在一个不起眼的点上:“我们应该先取这里——云州。”
“云州?”石敢当挠头,“那是个小地方,取之何用?”
“云州虽小,却是连接河北与山西的咽喉要道。”苏文远解释道,“更重要的是,此地目前由魔教的一个附属门派控制,守军不足千人。我们若能迅速拿下云州,既可练兵,又可震慑周边。”
马凤凝视着地图,久久不语。帐中所有人都屏息等待他的决定。
“文远先生说得对。”他终于开口,“我们现在需要一场胜利,既鼓舞士气,也向天下人证明我们的实力。”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帐中诸将:“李三听令!”
“末将在!”李三跨步出列。
“命你率五千步卒,三日后出发,佯攻云州东门。”
“石敢当听令!”
“俺在!”
“命你率三千骑兵,迂回至云州北面,待东门战起,立即突袭。”
“青燕子听令!”
“属下在!”
“命你率暗影卫先行潜入城中,制造混乱,接应大军。”
一道道命令发出,众将领命而去。最后,帐中只剩下马凤、阿依玛和苏文远三人。
“王爷此举,是要以云州为起点,逐步收复失地?”苏文远问道。
马凤点点头,又摇摇头:“云州只是开始。我们要让天下人知道,这面‘靖难救民’的旗帜,不是空谈。”
他走到帐门前,望着南方漆黑的夜空:“这一战,将决定我们能否在这乱世中立足。”
阿依玛来到他身边,轻声道:“不管前路如何,汗鲁部永远与你同行。”
苏文远也拱手道:“文远必竭尽所能,助王爷成就大业。”
马凤没有回头,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寒冷的空气中,他已经嗅到了血与火的气息。
云州,将是他重归中原的第一战。